第52章 “恩格爾”先生(1 / 2)

第一次見到“恩格爾”先生,是在二十年前的一個冬天。當時鄉上舉辦一期統計培訓班,“恩格爾”先生作為上級單位業務權威,親臨現場進行麵對麵集中輔導。

原以為“恩格爾”先生腋下夾著公文包,鼻梁上架著高度數眼鏡,是一個嚴謹古板的文弱書生。等到了培訓班上才發現,他一不近視,二不帶任何資料,取下帽子,脫了大衣,一坐就是一個上午,而且因為授課內容緊密聯係農村實際,采用的又是互動式教學方法,期間沒有一個溜號的,培訓效果很好。

也就是在這次培訓班上,我們第一次聽說德國統計學家恩格爾,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恩格爾係數”。而這個係數又與農村奔小康的標準關係密切,就是說在一個家庭消費結構中,收入越少,用來購買食物的支出比例就越大,推而廣之,國家就越窮。所以提高農民收入,必須從改變消費結構上做文章。

或許正是因為分析得深入透徹,就有人索性稱他“恩格爾”先生,而將其原名塔依爾拋在了腦後。他先是一本正經,連連搖頭,說“不敢當,不敢當”,繼而哈哈一笑,欣然接受了。

後來我的工作發生變化,和他在一個樓裏上班,相互見麵的機會就多了起來。有時候還和他一起走村入戶,甚至偶爾住在鄉下,一聊就是一個通宵。我就發現,“恩格爾”是一個很有特點的人物,尤其在穿戴上方麵,冬季和夏天反差很大,判若兩人。到了冬季,他就表現出追逐時尚的一麵,頭戴哥薩克式船型皮帽,腳蹬一雙高腰皮靴,而一件款式新穎的大衣總是披在肩上,配之以長長的一條圍脖,顯得特立獨行、瀟灑氣派;可是到了夏天,則一反常態,不修邊幅了。總是一件長袖衫,沒見過打領帶,褲子皺皺巴巴,鞋子失去原色,因為天生一頭卷毛和長時間不刮胡子,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個知識分子。

其實隻要仔細一琢磨,就又覺得非常合乎情理。夏天他的工作環境主要是在田間地頭,土裏來泥裏去的,雖說身上髒了,他這個“土專家”的心卻和莊戶人貼得近了;而冬季就不一樣了,大田的勞作均已結束,主要精力都用在業務培訓和麵授機宜上麵,而且因為都是在室內進行,穿戴整齊和時尚一些,也和他為之奮鬥的奔小康目標相吻合,以期達到“土洋結合”的示範作用。

如今城裏人都抽名煙,特別是一些坐機關的,似乎身上不裝一盒名煙,就不能顯示自己身份似的。“恩格爾”也抽煙,而且煙癮不小,一根接一根的,食指和中指都熏黃了。不過他抽的不是名煙,而是地地道道的地產貨——莫合煙,勁越大越好,就是鄉下人所說的要靠著牆抽的那種。這種煙味衝不說,還火星四濺,他的襯衫布滿一個個小洞,就是被煙燒的。我曾問過他,都啥年代了,咋還抽這種煙,他卻非常神秘地告訴我是因為懷舊情緒。

這一點很快就在一個農戶家裏得到印證。那是不久後一個晚上,我們來到一農戶家裏,打算通過抽樣調查,了解一下他家人均收入情況。起先人家不太願意配合,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說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隻見“恩格爾”先生不慌不忙掏出煙和紙,卷了一根莫合煙遞過去,劃一根火柴幫其點燃,然後自己再卷一根美滋滋抽著。原本敷衍的莊戶人仿佛突然遇上了朋友似的,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從他家種了多少地,養了多少牲畜,誰看病花了多少錢,賣一頭牛又賺了多少錢,一五一十算得頭頭是道,毫厘不差。臨了還不忘綴上一句:“好長時間沒有抽過這麼硬棒的莫合煙了,過了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