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深秋,我高中畢業,在一所鄉炭廠小學代課。因家與學校中間隔一道山梁,每天放學後,我都會站在高高的山梁上,一邊享受著清涼的山風,一邊欣賞著家鄉的景色。在山上鳥瞰時,一天的勞頓隨風而去,留下一副好心情,側耳傾聽那來自鄉村高音喇叭的聲音。
恢複高考的喜訊就是在這個時候傳來的。我清楚記得那天特別晴朗,太陽的餘暉灑滿整個村莊,金燦燦一片,縷縷炊煙從各家院落嫋嫋升起,在高音喇叭播放新聞的間隙,不時伴有牲畜牧歸的“哞哞”叫聲,一派田園自然風光。
我幾乎是屏住呼吸聽完那則喜訊的。害怕遺漏一個字詞,甚至輔之一隻手在耳旁,就像懷揣著一隻小兔子,心“怦怦”跳個不停。以前聽老師多次講過大學的故事,言辭中充滿激情和留戀,後來私下裏偷看小說,每當讀到這方麵的描寫時,也多是浪漫和神秘,就覺得那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生活。隻是就像做夢一樣,這種生活虛無縹緲,離我們這些農村孩子太遙遠,根本難以實現。所以當我剛聽到那則新聞時,還以為耳朵有了毛病,直到後來確認無誤,我高興得在山梁上跳了起來,隨後瘋了似的,連蹦帶跳一溜煙跑回家中,驚得正在刺墩下麵覓食的呱啦雞和野兔子魂飛魄散,有一隻野兔子跑出去很遠又停下來,回過頭豎起兩隻前爪看著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畢竟是一件事關前程的大事情,同學之間開始奔走相告,彼此傳遞著相關信息。一個個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但又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心裏急得什麼似的。如果打聽到誰有一套複習資料,哪怕路再遠,都會匆忙趕過去,夜以繼日手抄一份,如獲至寶一樣揣在身上,走到哪裏帶到哪裏。
那個時候不像現在,教學條件非常落後,不要說多媒體教學和遠程教育,就是正常課程都很難開全開齊。因為就讀於一所鄉村中學,任課老師少,物理和化學的學習時斷時續,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水平讓我心裏沒底。就指望文科了,不過,那時所謂的文科,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科。首先,文史地當中,隻有語文政治堅持上了下來,而曆史地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無法前後連貫,成為一體;再者,就是所學都是課堂那點知識,沒有課外輔助參考,更重要的是沒有城鄉之間橫向比較,知識麵就窄,形不成競爭優勢;另外,由於是第一次恢複高考,而且我們已畢業離校,學校難以掌握具體去向,無法集中進行補習,全靠各自臨時抱佛腳,考場上見了。
我在我們班上應該說是學習比較好的一個,尤其是作文,很早就嶄露頭角,讓任課老師和同學刮目相看。當時語文課本上有一篇原自治區政府主席賽福鼎·艾則孜的散文《紅隼》,文筆優美、意境深遠,讓我喜歡得不行。我就仿照其文風,也炮製了一篇關於蒼鷹的散文,因為文中提到諸如喬戈裏山峰和葉爾羌河等地理名稱,事後被一位老師看到後,就感到有些吃驚,懷疑我是不是抄襲了別人的文章。我就猜測,老師大概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不然,在他看來,一個身處天山北麓的鄉下學生,怎麼會了解塔裏木沙漠南緣的遼遠而陌生的景致呢。
然而我心裏十分清楚,機會從來都是針對有準備的人的。僅憑平時那點積累,要想在高考中脫穎而出,概率幾乎很小。很快就聽人講,有一個老三屆考生複習特別刻苦,僅模擬作文就寫了十幾篇,而且全都背得滾瓜爛熟,說是“臨陣磨槍,不亮也光”。我就深受啟發,白天繼續代課,夜晚挑燈鏖戰,從古文翻譯到時事政治,從曆史大事記到一個具體方程式,拾遺補缺、鞏固提高,直到雄雞破曉。如此一來,學習是有所長進了,人卻瘦成了一根幹棒子,眼圈黑黑的,就跟一個熊貓似的。
在惴惴不安的期盼當中,終於迎來了高考的日子。因為都是鄉下考生,必須提前一天趕到城裏,看考場,安頓住處,時間倉促了不行。那時不像現在,農村交通條件很差,沒有班車和的士,而且路況也不好,進一趟城要費不少周折。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頭一天早早約好趕到公安廳煤礦,求爺爺告奶奶,搭乘上了幾輛運煤車,先是在一個叫作地磅的地方下車,等車過磅。遇上好的司機或許會一直帶進城裏,反之就到此為止,另想辦法。我們那天還算幸運,當聽說我們是進城趕考的學生,師傅二話不說又讓我們繼續坐到了醫學院,然後換乘一路公交車,行至北門,這才緊張而又好奇地一路打聽,一路尋找到考場——當時的十八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