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真是不可思議,自打孩提時代開始,做夢都向往著城裏的生活。可是一旦真正變成現實當中的城裏人,而且一天天看著馬路在拓寬、樓宇在攀高、人口在膨脹的時候,那種曾經以城裏人而自居的優越感,就像小鳥一樣一去不複返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對田園風光的憧憬和眷戀。
我就想,或許人到了一定的歲數,就條件反射一樣返璞歸真,尋求一種原生態的自然生活。就像我雖說在城裏生活了幾十年,到頭來依舊開始逃避城市的喧囂和擁堵,讓自己置身於一片藍天和綠色之中,看著牽牛花在農家藤蔓上五彩繽紛盛開,聽著房前屋後雞鴨牛羊的混聲合唱,一種濃鬱的鄉土氣息撲麵而來,讓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家鄉的親切和溫馨。
想當年,我曾是一個逐水草而行的放羊娃,每當羊群低頭啃食著草皮的間歇,我就會站在高高的山梁上,一邊漫無目的四下裏觀望,一邊心裏默默在想:我這孤獨寂寞的苦日子何時才能熬到頭,鄉下人那幸福美滿的新生活何時才能盼得來啊!
我的家鄉位於蘆草溝中間地帶,不過需要說明的是,不是遠在霍城縣的蘆草溝,而是地處烏魯木齊近郊的蘆草溝。有意思的是,因為同名,前些日子我在一家網站上粘貼了一篇散文《放羊的日子》,被伊犁一個網友看到了,於是留言進行一番讚賞之後,問我也是伊犁人麼,如今還在蘆草溝麼?也就是因了一個地名的緣故,我和這位網友開始熟悉起來,進而成為文友。
家鄉原來叫顧家溝,據說因為新中國成立前有一個顧姓人家居住得名。後來顧姓人家不知去向,恰好趕上大煉鋼鐵,就改稱焦炭廠,後來衍變為綜合廠,或許曾經一段時間養過豬,也叫豬場。因為這些“廠”和“場”最終無法解決吃飯問題,於是就並入鄉上村隊體例,按順序成為東山公社二大隊二隊,也就是現在的蘆草溝村第二村民小組。
起先隊上隻有三十來戶人家,土地比較富裕,後來人口不斷增加,原先的那些水澆地就不夠了,隻得開墾出一片一片的旱地,種上麥子和豌豆之類的莊稼,遇上風調雨順的年景,多少收些糧食和飼料,如果是個旱年,莊稼隻有膝蓋那麼高,稀稀拉拉的,用不著鐮刀割,用手拔就行,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廣種薄收了。
和其他隊上比起來,我們隊那時水源還算充裕,除了上麵一大隊水庫的水保證供應之外,隊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多處泉眼,常年流水不斷。於是幾任隊長堅持不懈,帶領全隊勞力先後修了三個澇壩,靠近旱地梁的叫大澇壩,到了夏天的時候,不僅上莊子的土地完全靠其澆灌,也是隊上大小牲畜和托克遜過渡羊群的飲水之處。不過最高興的還是我們這些毛孩子,隻要看到澇壩蓄滿了水,就成群結隊地趕過去,還沒到跟前,就急忙扒光了衣褲,然後爭先恐後“撲通、撲通”跳進水裏,仿佛一群鯉魚爭食似的,劈裏啪啦亂作一團。
二澇壩位於蘆葦灘,似乎一年四季都被高過人頭的茂密的蘆葦覆蓋著,除了巡水的人定期去抽澇壩的阻塞子,一般人不敢造訪,據說澇壩裏有蛇窩,是毒蛇出沒的地方,甚至有一條蛇王跟人的胳膊一樣粗,口一張露出鷹嘴一樣的兩顆毒牙,嚇死人呢。所以即使蘆葦灘的蘆葦都收割光了,也沒人敢去割二澇壩裏的蘆葦,任其自生自滅,順其自然。
小澇壩就在大院子,也就是隊上的政治文化中心不遠,除去澆地功能,附近人家的鵝和鴨子便遊戲其中,一隻一叫,齊聲附和,嘎嘎的叫聲響徹一片,久久在人們的心頭回蕩。
不過我們當時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麼一到冬天全隊傾巢出動,田間地頭紅旗獵獵,歌聲朗朗,一個會戰接著一個會戰,號稱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而又從春季一直忙到秋,男女老少一起上,起五更睡半夜,麵朝黃土背朝天,似乎把吃奶的勁都使上了,到頭來還是種糧的人卻糧食不夠吃,隻好瓜菜來代,問題是即使替代的瓜菜也寥寥無幾,難以救急呀。
那個時候到了夏收之際,幾乎全隊的人都在旱地梁上,因為旱地麵積大,而且分布在綿延不斷的一個個山梁上,戰線拉得很長,相互間傳遞信息僅靠嘴喊已經不行了。三伏天烈日高懸,暑氣逼人,仿佛被悶在蒸籠裏一樣,豆大的汗珠雨點一樣往下掉,勞累了一天,腰來腿不來,蹲下起不來,口幹舌燥,渾身乏力,向誰要一口水喝,連喊一聲的勁都沒有了,就是扯著嗓子喊了,別人也不一定能聽到,於是就像電影裏的海娃一樣,將褂子舉在頭頂來回搖上幾下,當別人正好也看到了,才能做出恰當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