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外麵的世界(1 / 2)

說起來父母極度可憐。打小離鄉背井,四處漂泊,最後落腳於一個叫作蘆草溝的地方,一住就是一輩子。而故鄉吐魯番,則從此成為一種記憶,印在腦海裏,掛在口頭上。特別是父親,直到離開人世,也不曾重歸一次故裏,成了一生最大的遺憾。

都說兒女是父母的心頭肉,接連生養五個孩子,就如同脊背上背著一口鍋似的,隨時都要為吃飯問題傷透腦筋。經常都是懷裏抱著一個,手裏領著一個,這個還沒吃完一碗飯,那個又開始“嗷嗷”哭上了。哪裏還有閑暇之心,拖都把人拖垮了。

那時母親的生活半徑,就在地頭和灶頭之間,而父親雖說擔當著村上的幹部,也離不開方圓幾千米範圍。即使偶爾參加縣上“三幹”會議,也是來去匆匆,難得逗留一次。

實際上城鄉之間近在咫尺,換作今天,汽車油門一踩就到了;而老家吐魯番,也遠非遙不可及,一天跑一個來回也綽綽有餘。然而那時就像道路走不到頭一樣,因而出一趟遠門就成了很大的事情。

越是這種時候,血濃於水的親情越是讓人備受煎熬。隻是父母對故鄉的思念埋藏於心裏,而故鄉對父母的牽掛則奔波在路上。於是一年半載之後,或許就有一個親戚風塵仆仆而來,或相擁而泣,或噓寒問暖,仿佛都彼此相似的眼神之中,突然看到某個長者熟悉的身影,倍感親切和激動。

很快,我們就會聽到發生於很早以前的一些故事。故事總是圍繞著恰特喀勒這個地方展開,這裏好像地處沙漠邊緣,原先那些低矮的土屋大都被滾滾黃沙埋沒了,隻有幾棵古老的桑樹依舊還在生長,到了桑葚熟了的時候,爬上去用腳蹬一下樹幹,桑葚就像雨點一樣劈裏啪啦往下掉。

不過以前桑葚都是掉在地上,因為沾滿塵土,吃桑葚的同時,也把塵土吃進嘴裏。現在就不一樣了,先有兩個人在樹下抻一條布單,然後樹上人一蹬,桑葚都落在單子上,幹淨多了。而且吃不完的桑葚不再糟蹋掉了,裝在籃子運到烏魯木齊,還能賣上一個好價錢呢。

還有一個叫“江格勒巴希”的坎兒井,當初流水不斷,清涼清涼的,按習慣吃了杏子就要喝涼水,因而那裏就成了孩子們雲集的場所。可是去坎兒井要經過一片戈壁灘,而戈壁灘又是蠍子出沒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被蠍子叮咬光腳丫子,那個疼比針紮了還厲害呢。所以去坎兒井的路上誰突然“哇哇”哭喊,肯定就是誰踩上了蠍子。

回憶童年那些難忘的歲月,讓遠離故鄉的父母多少得到一些心靈的撫慰。可是這種撫慰畢竟都是短暫的,因為往往父母突然提及一個名字的時候,這個人或許已經成為故人,而這個人卻很有可能是父母最牽掛的。父親還好說,生性意誌力頑強,再大的悲傷都能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母親就不行了,聽到這樣的噩耗,嘴唇哆嗦不止,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一個勁往下流。記得一次母親一邊炒菜,一邊泣不成聲,我們幾個不懂事的孩子,就圍在母親身邊開玩笑說“菜吃不成了,媽媽的眼淚都掉進鍋裏了”。可我們哪裏知道,這個時候正趕上有親戚從吐魯番來,母親如此悲痛和辛酸,一定是又一位親人與世長辭了。

起先總以為來日方長,今日欠下的,以後補回來,然而繁重的家務和拮據的生活,不但沒有讓父母償清債務,反而越欠越多,甚至一拖就是幾十年。

雖說父母所欠的親情債務日積月累,幾近難以償還的境地,卻從來沒有絲毫虧待我們五個子女。就以我為例,如果不是父母傾其所有,犧牲一切,我就不可能一帆風順,從小學一直上到高中。而且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一輩子土裏刨食的睜眼瞎子,硬是破天荒培養出了村上第一代大學生,讓我第一次出了遠門,千裏迢迢來到齊魯大地,不僅看到了祖祖輩輩從來不曾看到的外麵的世界,而且更重要的是學到了受益終生的真才實學,為家庭也為社會貢獻著一份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