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珠慌忙之中,偷眼看那洞中,寬敞如堂。有人麵猴形之輩,二十餘個,皆來迎接這老道,口稱“洞主”,老道分付道:“新人到了,可設筵席。”猴形人應諾。又看見旁邊一房,甚是精潔,頗似僧室,幾窗間有筆硯書史;竹床石凳,擺列兩行。又有美婦四五人,丫鬟六七人,婦人坐,丫鬟立侍。床前特設一席,不見葷腥,隻有香花酒果。老道對眾道:“吾今且與新人成禮則個。”就來牽夜珠同坐。夜珠又惱又怕,隻是站立不動。老道著惱,喝叫猴形人四五個來揪采將來,按住在坐上。夜珠到此無奈,隻得坐了。老道大喜,頻頻將酒來勸,夜珠隻推不飲。老道自家大碗價吃,不多時大醉了。一個婦人,一個丫鬟,扶去床中相伴寢了。夜珠隻在石凳之下蹲著,心中苦楚,想著父母。隻是哭泣,一夜不曾合眼。
明早起來,老道看見夜珠淚痕不幹,雙眼盡腫,將手撫他背,安慰他道:“你家中甚近,勝會方新,何乃不趁少年取樂,自苦如此?若從了我,就同你還家拜見爹娘,骨肉完聚,極是不難,你若執迷不從,憑你石爛海枯,此中不可複出了。隻憑你算計,走那一條路?”夜珠聞言自想:“我斷不從他!料無再出之日了,要這性命做甚?不如死休!”將頭撞在石壁上去,要求自盡。老道忙使眾婦人攔住,好言勸他道:“娘子既已到此,事不由己,且從容住著,休得如此輕生!”夜珠隻是啼哭,從此不進飲食,欲要自餓而死。不想不吃了十多日,一毫無事。
夜珠求死不得,無計可施,自怕不免汙辱,隻是心裏暗禱觀世音,求他救拔。老道日與眾婦淫戲,要動夜珠之心,爭奈夜珠心如鐵石,毫不為動。老道見他不快,也不來強他,隻是在他麵前百般弄法弄巧,要圖他笑顏開了,歡喜成事。所以日逐把些奇怪的事,做與他看,一來要他快活,二來賣弄本事高強,使他絕了出外之念,死心塌地隨他。你道他如何弄法?他秋時出去,取田間稻花,放好在石櫃中了,每日隻將花合餘爨起,開鍋時滿鍋多是香米飯。又將一甕水,用米一撮,放在水中,紙封了口,藏於鬆間,兩三日開封取吸,多變做撲鼻香醪。所以供給滿洞人口,酒米不須營求,自然豐足。若是天雨不出,就剪紙為戲,或蝶或鳳,或狗或燕,或狐狸、猿猱、蛇鼠之類皆有。囑他去到某家取某物來用,立刻即至。前取夜珠的雙蝶,即是此法。若取著家火什物之類,用畢無事,仍教拿去還了。桃梅果品,日輪猴形人兩個供辦,都是帶葉連枝,是山中樹上所取,不是攝將來的。
夜珠日日見他如此作用,雖然心裏也道是奇怪,再沒有一毫隨順他的意思。老道略來纏纏,即便要死要活,大哭大叫。老道不耐煩,便去摟著別個婦女去適興了。還虧得老道心性隻愛喜歡、不愛煩惱的,所以夜珠雖攝在洞裏多時,還得全身不損。
一日,老道出去了,夜珠對眾婦人道:“你我俱是父母遺體,又非山精木魅,如何隨順了這妖人,自受其辱?”眾美歎息,對夜珠道:“我輩皆是人身,豈甘做這妖人野偶?但今生不幸被他用術陷在此中,撇父母,棄糟糠,雖朝暮憂思,竟成無益,所以忍恥偷生,譬如做了一世豬羊犬馬罷了!事勢如此,你我拗他何用?不若放寬了心度日去,聽命於天,或者他罪惡有個終時,那日再見人世。”言罷,各各淚下如雨。有《商調·醋葫蘆》一篇,詠著眾婦雲:
眾嬌娥,黯自傷,命途乖,遭魍魎。雖然也顛鸞倒鳳喜非常,覷形容不由心內慌。總不過匆匆完帳,須不是桃花洞裏老劉郎。
又有一篇詠著仇夜珠雲:
夜光珠,世所希,未登盤,墜淤泥。清光到底不差池,笑妖人枉勞色自迷。有一日天開日霽,隻怕得便宜,翻做了落便宜。
眾人正自各道心事,哀傷不已。忽見猴形人傳來道:“洞主回來了。”眾人恐怕他知覺,掩淚而散,隻有夜珠淚不曾幹。老道又對他道:“多時了,還哭做甚?我隻圖你漸漸廝熟,等你心順了我,大家歡暢。省得逼你做事,終久不像我意,故不強你;今日子已久,你隻不轉頭,不要討我惱怒起來,叫幾個按住了你,強做一番,不怕你飛上天去。”夜珠見說,心慌不敢啼哭,隻是心中默禱觀音救護,不在話下。
卻說仇大姓夫妻二人,自不見了女兒,終日思念,出一單榜在通衢,道:“有能探訪得女兒消息來報者,罄賠家產,將女兒與他為妻。”雖然如此,荏苒多時,並無影響。又且目見他飛升去的,曉得是妖人攝去,非人力可及。沒計奈何,隻好日日在慈悲大士像前,悲哭拜祝道:“靈感菩薩,女兒夜珠元是在菩薩麵前求得的,今遭此妖術攝去,若菩薩不救拔還我,當時何不不要見賜,也到罷了!望菩薩有靈有感。”日日如此叫號,精誠所感,真是叫得泥神也該活現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