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問過你有沒有朋友?”
“他從來不問我這些。”
“那你就主動跟他說,有。”
“可我沒有呀。”她眼睛裏驀然閃亮起來。
“阿倩,我覺得天平不錯。”景浩溫情地說。“是不錯。”她的眼光倏然暗了。“我覺得他也很愛你……”
“不要說這個。”
景浩不語了。
她忽然問:“你相信你同她會幸福?”
景浩沒料她會如此直接,默了片刻說:“我會盡力給她帶去幸福。”
“那麼你呢,你難道不考慮誰給你帶來幸福?”張倩有點咄礎逼人。
“阿倩,我生命中需要一種激情,這種激情包含幸福也可能包含痛苦,這種激情我發現隻有她才能給我。所以,不僅是她需要我,而且更是我需要她。”
“好吧,既然你如此自信,我祝你們幸福。”張倩的話語裏含著調伲的意味。
送張倩出門,景浩抬眼見聶楓站在一棵冬青樹下,神色灰頹。景浩忙迎上去問怎麼了。聶楓說,張通寶把門鎖換掉了,她回不去了,若是回父母家,一時也沒法解釋,所以仍舊上他這來了。要麼上朋友家去住也可以。景浩哪裏肯放她,挽她回到屋裏。一夜溫情,決定了第二日去江西九江。次日上午,景浩上車站買票,聶楓趁張通寶上班的空子,叫奶娘開門,收拾了一皮箱的日常用物,吻吻熟睡中孩子,淒然而別。她走後,奶娘也含淚打點行裝。因張通寶交待過,若是給聶楓開了門,就立即將她解雇。一路風塵到九江。
景浩的父母見兒子帶回來這麼一個高雅漂亮的媳婦,都很高興,隻怨他為什麼不提前打封信回家,以便到碼頭迎接。
坐在馬桶上聶楓沒法解手,街巷上的公用廁所髒得令她惡心欲吐。聶楓問,這麼大的住宅裏怎麼不弄個衛生間呢?景浩父親立即著工匠在後院裏砌了一個。
景浩對她說,“爸媽都很喜歡你呢?多住些時候如何?”聶諷來到小城,也覺得處處新鮮。景浩無意中透露出她演過電影,來一睹演員風采的人就更多。一家私立小學的校長請她去講課,當地演員劇團聘她去客串。繁雜之餘,聶楓心中的榮耀感和自矜感也得到了滿足。
聶楓尤對廬山留連忘返,兩人在山上一住便是半個月。這時候盡管是深冬節氣,然而放眼依然是一派悅目的深綠。那日下了一夜的雪,清晨出門,但見山壑間銀裝素裹,氣象萬千。聶楓甩了手套,摘了口罩,忘情地張開雙臂奔跑呼喊。那喊聲在冷寂而博大的山穀裏清脆地翻滾晶瑩地跳躍,驚動了萬年鬆上的積雪,飄飄灑灑,緩緩如羽,輕柔似雲,剔透像玉。
兩人在山上盤桓,興味正濃,家中卻派人傳話來叫景浩從速下山。兩人不知出了何事,大雪封山,車輛不行,隻得雇了幾個轎夫抬下山來。
原來是藝專蔡先生寄來厚厚一函,被家人拆看了。隨信附來滬上一張大報,載有張通寶的離婚聲明,對聶楓詆毀得十分厲害,連帶也詆毀了景浩。蔡先生的信中,對景浩的做法也很慍惱。
景浩一字也未向父母吐露過這些事,猝然被揭了底子,而且又被張通寶醜化得不成樣子,景浩父親頓時覺得顏麵盡失,氣得揮杖打碎了一隻半人多高的古窯花瓶。父親責令他立即與聶楓分手。景浩說,他與她已經生死不渝父親說他鬼迷心竅。景浩說,惟對她魂牽夢繞,毫無辦法。父親舉杖欲打,母親撲過來緊緊護著兒子。景浩父親的態度傷害了聶楓的自尊,加之張通寶在報上的詆毀,更令她怒火中燒,於是決不肯在九江多呆,當即就要往回去。景浩隻得差人去買來船票。
這日傍晚,客船緩緩離開碼頭,父親自然不會來送,景浩看著漸遠漸小的母親,不由得淚濕雙眼。
回到上海,兩人索性就快捷而簡單地結了婚。聶楓企望登一則結婚啟事對張通寶有所反擊,盡管措辭綿裏藏針,大小報館居然都以體例不合為借口婉然謝絕。
聶楓想起《新聞報》的吳誌安曾采訪過她,於是求助於他。吳誌安風華正茂,意氣方剛,看了張通寶的那則聲明,很為聶楓打抱不平,無奈用盡心機,這則結婚啟事也還是沒有登出去。
一直到聶楓與景浩結婚那日,吳誌安才在本報寫了篇雜文《讀一則離婚聲明》。文章雖未指名,對張通寶卻挖苦得十分厲害。警察局尋隙上門,吳誌安交遊廣泛,找得要人從中斡旋,方才擺脫滋擾和危險。
聶楓對吳誌安的鼎力相助,自然心存感激。從此吳誌安成了她家的常客。
新婚後,在虹灣路租了一套比較像樣的房子,經聶楓精心布置,十分髙雅舒適。
房租不低,日常生活的開銷也大。聶楓不肯在生活上委屈了自己,但同她的過去相比,她的生活水準還是降了不少,穿戴上尤其不能高攀。那次在商場門口,碰到她民立中學的老同學,一身的珠光寶氣,小轎車接送,說起她丈夫在東亞銀行做高級職員時,滿臉的炫耀。
待她乘車走後,聶楓鄙夷道:“當年班上學習最差的就數她,讀初三的時候還不會解二元一次方程,和8分不清,男生給她取了個綽號叫038”。她哧哧一笑,放低聲告訴景浩,這是“大傻屄”的拚音縮寫。
聶楓父母盡管對張通寶不大滿意,對無權無勢的景浩卻更加反感。所以從九江返回以後,景浩一次也沒上她家去過。她家自然也不肯再接濟違悖時尚的女兒,經濟上就自然捉襟見肘了。
所幸這時藝專改成了藝術大學,蔡先生做了係主任,破格任命景浩為講師,月薪較先前翻了一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