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假話!”
“那……”聶楓略略一忖道,“你去把小武帶來,我想他想得好苦。”
“那張通寶會肯?”
“如果他肯我還求你做什麼,你設法偷來,別讓他知道。”她雙手環著他的脖頸,嬌嗔道,“那就證明你依然十分愛我。”
景浩頓然有幾分感動,說:“我對你的愛難道還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嗎!楓,如果說我的藝術的確是在蒸蒸日上,那分明是因為你的緣故,我所有的激情都來自你,我所有的畫作都是獻給你的!”
聶楓神情興奮起來,說:“浩,你知道我是一個活潑性子,一段時間閑得無聊,我都要悶壞了!原諒我。”
兩人言歸如好入睡時,景浩朦朧中聽到她說:“吳誌安給我介紹了一個歌廳的差事,我想去試試。”
雙環路上的海富大酒樓因有外國人的股份,裝修豪華,較之大華飯店又勝幾籌。顯貴闊佬都以在海富飲宴聽歌為一種身份的弦耀。
每周兩次,夜間十一點散場的時候,景浩準時到海富隔壁的一家北方狡子館門前等候,聶楓卸妝以後,從黑暗中過來,經常是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鉸子以後,兩人就租一輛人力車回家。聶楓不叫景浩在海富大酒樓門前等候,因為看好聶楓的人多,聶楓怕他們糾纏,所以每次都是卸妝以後等人幾乎散盡了才出來。
那日晚上風雨交加,食客稀少,餃子館早早上了門板,景浩就到海富門前徘徊。守門人不耐門前清冷,不知躲到哪去了。隱隱聽見歌廳裏的音樂聲,景浩生了好奇心,穿越過堂,掀開沉沉的布簾子鑽了進去,黑暗中擇了一個空位子坐下。
景浩不曾見過化妝之後的聶楓,也不曾聽過他正經唱歌,此刻,她的容顏和歌聲都使他驚呆了。
隻見她一襲黑色長裙曳地,雙肩鑲滾著繁複的花邊,自脖頸之下有較多的裸露,黑白互襯,俏麗迷人。發髻高盤,綴著一朵絹花,顫巍巍的。燈光下一雙大眼,俏而不媚,任是誰看了,都會傾倒。
唱的是一支外國曲子,聲腔細膩,婉轉生姿。景浩從未料到她還能把外國曲子唱得這樣動聽。景浩四下看看,確有不少外國人在座。海富坐落在法租界內,外國人自然就多。
散場之前,景浩出來了,他想買兩枝鮮花或絹花獻給她,可鋪門都關了,他後來就買了兩隻熱包子窩在內衣胸口。
聶楓出來較晚,有人跟她說笑,大概是想用小車送她。但她很快看到了牆柱下的景浩,搖頭謝絕,繞了個彎到景浩身邊來了。
上車以後,景浩把尚溫的包子遞給她,說是今晚看了她演唱,真是意想不到的美麗。
聶楓高興地問:“真的嗎?你是怎麼進來的?票子很貴的!”景浩略一遲疑,說是無人看守時他就溜進去了。聶楓說:“以後別這樣,如果讓守門人發現,罰款很重的,也有失身份。若是你愛聽,我跟經理說說,看免費讓你進去行不行。”又道:“還是我在家裏唱給你聽吧。”
景浩說,在家裏聽就沒了那種氣氛和感受。聶楓說,那種氣氛和感受可是一般人消受不起的。景浩聽了這話,就不想再說什麼。
下了人力車,走進家門。景浩見她解衣時說:“你穿了那身黑裙子也是美麗無比的。”
聶楓問:“你知道那條裙子值多少錢嗎?那是地道的法國時裝,我們倆一年的薪水未必買得起一條!”
景浩勉強一笑說:“早點睡吧,你也累了。”天平認為景浩讓聶楓到海富去唱歌是危險的。他說:“你別以為我是把伴歌看得低賤,我知道你景浩很能脫俗,我也知道海富歌廳同那些下九流的歌廳完全不同,正因為這樣你就更危險,聶楓是那種低俗不能融化高雅卻能浸染的女人。到那裏去聽歌的中外名士多得很,你難道就不怕有朝一日……”
天平話沒說完,已見景浩臉色煞白,於是收了嘴。片刻的沉默之後,景浩說:“我不能為她謀一份像樣的職業,她又喜愛擅長文藝,我怎能阻止她。她愛我主要的也是愛我的藝術,我惟有努力提高自己的技藝,才不致辜負她的愛,也方能將她牢牢吸引。你說是不是?”
天平道:“出入那種環境的女人,很難不被誘惑。”景浩道:“你別說了,她不是那麼沒有主見的女人。”蔡先生聯係了一批畫壇名宿,準備在中心美術館辦一次規模較大的畫展。景浩也在被選之列,先生私下裏給他透露,各名宿均有一二高足,擬在這一次畫展中隆重推出,這才是本次畫展的真正目的。
弟子間的競爭,其實也是諸先生間的競爭。決不能給先生丟臉。景浩算時間尚從容,就擬花十天半月時間到外麵去寫生,期望有些新構思和新意境。與聶楓一說,她很爽快就答應了。她說:“如能看到你事業的上進,我除了高興之外,還有什麼可說呢。我是料定你必有大出息的,不然我當初就不會放棄富貴跟著你。”
景浩心中歡悅,卻說:“照你的意思,若是我哪一天潦倒了或是終究不成氣候,你會很後悔?”
她道:“你那潦倒,如是窮困,我能原諒,隻怨命運不濟;若是自我的放棄,我豈止後悔,那我會詛咒你的!話說回來,我聶楓無論做過何事,都不肯後悔!”
景浩說,他出去放心不下的是夜間無人接她。聶楓說,沒有什麼不放心的,那幾個固定的人力車夫,她都認得了。
景浩走後,聶楓把伴歌增到一周四次。一則收人翻了一倍’二則夜間家裏無人,在歌廳呆著,倒可以減去一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