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陷落(2)(2 / 3)

陳秘書與劍香送柯議長上了車,吉普在江堤上顛簸著,漸遠,漸敝,天際間一隻蠕動的甲蟲,背景灰亮。

陳秘書頓時就桓緊了劍香的手道,這下好了,老頭子走了,我就自由了。

劍香在他身邊一倚,就迅捷地往提下走,邊走邊說,我覺得老頭子其實看出了點什麼,故意……

看出了就更好,免得他懷疑別的什麼。劍香敏感,問,懷疑你什麼?陳秘書支吾道,這還須問麼?

江水逼迫,這距大堤不過幾百米的集市卻越發熱鬧了,賣什麼的都有,包括賣小孩的,小孩的前胸後背上標著價錢,特注明:不二價。

劍香注意到,每一個小孩的臉都洗得很幹淨。陳早說,這可能是他們出生以來,洗得最幹淨的一次臉了。集市上,新貨舊貨都有,不僅地攤上,連店鋪裏都收了許多舊貨出售。

劍香問了兩樣物品的價格,自得地說,是吧,比城裏的東西便宜多了吧!一樣一樣的東西。

陳早說,但是買東西的感覺不一樣。在這裏,買新東西,也感覺是淘舊貨。

說話間,已經挑了幾樣衣裳。陳早付鈔的時候,揮揮手,省略了店攤主找零,害得店家鞠躬不已。

太陽熾烈起來,劍香把一個蒲包頂在頭上,陳早給她買了一把洋骨傘,劍香喜歡得不行,悄悄說,有錢的感覺真好。

在一處梧桐樹陰下,霍然發現一地的戲劇行頭,劍香不由得驚叫起來,蹲下來,小心端起,細細欣賞,黯然道,不到迫不得已,哪肯將吃飯的東西賤拋了呢!

店主一臉熱情,說,這位小姐是個識貨的主!這年頭,隻要不餓死,娘可賣相崽賣身!

劍香挑了一件用料講究、做工精細的青衣行頭,開價才兩元。店主說,多買點吧,價格還可以談。

陳早也勸她,這比自己做還劃算,不妨買個三五件。

劍香堅決地說,一件夠了。

劍香捧了行頭,默默地,兩人走進一條僻巷,折進一家住家小旅館。

這是兩人固定的幽會場所,陳早包了一個小單間。店主早已迎進樓上,隨即送來兩瓶熱水,並說,盆子都是洗過的。

店主一臉曖昧,他大概以為,這是浪蕩公子在外包二房。陳早也從不解釋。

陳早把行頭接過來,放桌上,問,怎麼不多買兩件呢?你以為我沒錢?

劍香搖頭,說,頭上戴著別人賤賣的東西,想到自家的命運也不過如此,自己就回回都在台上唱苦戲,心裏哪裏受得了。說著,淚水就流出來了。

陳早摟過她來,說,好些日子不在一起了,你今日應該高興才是呀。

兩隻喜鵲從屋外的一棵鵝掌楸跳下來,在寬闊的窗台上啾啾,探頭探腦,旋被裏頭的響聲驚飛了。

當天下午,陳秘書趕回了鳳凰山。在小旅店與劍香盤桓得太久,他臉上遮掩不住疲憊。但他跟太太說,昨晚沒睡好,一早又隨柯議長到堤上巡查。看不出,先生是奔六十的人了。年輕人都熬他不過呢。

他望著太太,神色輕佻。

淑英卻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鍾,看得他心裏發虛。她從鼻子裏哼道,你熬不過他,你熬得過誰?

他有一句褻語滑到嘴邊,終沒敢說出來,感覺太太今日神情不對。他望著窗外伸手可及的泡桐樹上的一隻鳴蟬說,柯議長叫我回來取端硯。

她似乎已經知道了,說,什麼不好賣,偏要賣這塊端硯?陳秘書說,我看也是,賣一兩幅畫也行吧。他見議長晾曬過書畫,有些已經被蟲蛀了。議長還寶貝得什麼似的。

她卻還是從篋箱裏把端硯取出來了。從一個黑絨套裏抽出一個紫檀木匣,匣子裏一具豆青色的娃形硯,據柯議長請朋友考證,這具硯曾屬蘇東坡,硯身還雕有他的一首《醉落魄》。

她說,先生喜歡的東西太多,喜歡的東西多,牽掛也就多。義賣了也好。

陳秘書感覺,盡管平時太太對先生牢騷甚多,一般地,先生也很聽太太的,但是先生決定要做的事情,太太依然無二話。不等吃晚飯,陳秘書就擬攜物下山。淑英挑起眉道,真是歸心似箭啊!

陳秘書蹙著眉道,我覺得這塊硯,先生其實已經找好了買主,或許是想先給人家看看。

等他趕到參議局,柯議長已經走了。守門的說,議長陪客人吃飯去了。今天省裏來了人。

陳秘書嘟噥道,越遭災,越陪吃。

回到宿舍,在黑黢黢的屋裏終是坐不住,他叫了一輛人力車直奔大堤。夕陽西照,到處是深深淺淺的水窪的反光。江水依然澎湃,上遊的雨水一直沒有緩解。

掀開門簾,劍香沒好氣地說,從今以後,要吃你自己做!待得回頭,見是陳早,先就愣了一下說,是你。

陳早放下提包,吻了她一下,這才發現她剛才哭過,問,誰欺負你了?

劍香說,沒有。

他說,我不相信。是劉二刀?你瞎猜呢。

下午從小旅館回來以後,父親武大頭大概中午多喝了幾兩酒,噴著酒氣說,跟這麼一個吝嗇鬼,還不如到窯子裏去賣笑呢!當劍香明白父親是在啐她時,他又端起酒壺連灌了幾口酒。劍香當時就把一張鍋蓋摔了,說,你好好地在家裏教書不教,偏要跟出來混吃騙喝,還白天黑夜地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