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937年12月的南京(2)(2 / 3)

慧敏問她,曹洞宗在日本勢頭很大,信徒很多,但曹洞宗的祖庭具體在中國哪裏,爭議不休啊。

池崗奶奶慈祥地看著眼前這個和孫子在同一個城市讀書的姑娘,點頭說,是呀是呀,要是在我有生之年能確認,我一定叫池崗帶我去看看的。

池崗說,找不到你的曹洞宗,我也想到中國去看看呢。我有這麼兩個要好的中國朋友,我為什麼不去看看呢!他說著,眼光就瞥灑在張暉身上,卻滑落在慧敏臉上。

池崗奶奶也盯著慧敏、捏著她的手不肯鬆開道,我看她呀,天生就有佛性的。

那天晚飯後,張暉、池崗和慧敏,三人去了大清寺。三人手牽手地上了路。青石板路上忽然有牛車從背後轆轆而來,慧敏兩邊一推搡,大叫著跑開。他們倆就一起叫她別跑快別跑,別驚了牛!池崗甚至一縱身跳到牛車一側,和趕車人大聲耳語幾句,一轉身又跳下來了。慧敏雙手捂耳道,你別嚇我!池崗自豪道,軍人麼,別講牛車了,汽車也能跳的。三人都跳上了牛車,一起到了山路口,三人一起唱著日本民歌《四季歌》:

喜愛春天的人兒是心地純潔的人,像紫羅蘭花兒一樣是我的友人;喜愛夏天的人兒是意誌堅強的人,像衝擊岩石的波浪一樣是我的父親;喜愛秋天的人兒是感情深重的人,像抒發感情的海涅一樣是我的愛人;喜愛冬天的人兒是心地寬廣的人,像融化冰雪的大地一樣是我的母親。忽然,張暉甩開手,一個倒立,就這麼雙手當腳,一步一步爬山,慧敏拍掌大笑。池崗照著學,不幾步就掉下來了。

以後,張暉與慧敏的交往,倒是池崗也在一旁的境況更多,假日去郊遊,去過一次京都和大阪,都是一道。旁人看他們的眼神,有幾分豔羨,也有幾分好奇。兩男一女,那是怎樣的一種關係呢?哥哥和妹妹?不對;戀人,也不對,那還差一個女的呀。張暉甚至暗示過池崗,他該找一個日本女孩同行,那才平衡。張暉也跟慧敏說過,她們財會班一個姓樸的朝鮮女孩,是何等苗條文靜,可以介紹給池崗呀。慧敏說,那也要他們彼此願意才行呀。張暉說,你不試一試,怎樣知道人家願意不願意呢?過了兩天,慧敏回答,朝鮮同學願意作為朋友接觸。張暉就去跟池崗說,樸姑娘有興趣跟你交朋友呢,慧敏說的,不會錯的,你小子要主動點嘛。

池崗一愣,當時什麼話也沒說。第二天,遞了張條子給張暉,寫道,你要是不喜歡我跟你們一道,以後,你們的活動我就不參加了。

張暉頓覺理虧,從此不提;倒是和慧敏出去,越發要不拉下池崗才好。

人情、友情和同窗之情,就是這樣在張暉與慧敏之間,加上了一個池崗。沒有提防之心的女孩子,那是很容易被突入的情感軟化的。青年的男女的戀情,說不上朝三暮四,說不上見異思遷,卻有那麼一份無根與易變。

那是一個周末,張暉不見了池崗,隊長說他頭日就請假了,說去城裏看一個生病的親戚。張暉頓生懷疑,那麼好的朋友,去城裏看病,為何瞞著他呢?轉而去找慧敏,也不在學校,阮姑娘說她一早就出去了,要下午才能回來。問去哪了,竟也是不知。張暉又憤懣又沮喪,就坐在慧敏必經的歸路上等待。

中飯也不吃,就弓著背伏在一塊路邊的石頭上,像一尊憤怒的雕塑。驕陽一徑曬在背七,曬餓了肚皮,曬蔫了憤怒。後來是一腔的企盼,慧敏你隻是自己去玩去了,去辦事了,或者去臨近小鎮看一個老太太去了,那個老太太因為老伴病故了,獨生兒子又出海淹死廣,隻身一人,集市上賣菜,見過慧敏一次,就要拉她做女兒,茄子瓜兒地往她懷裏塞。慧敏遭人喜歡,卻講見到老太太,就想起自己的去世不久的奶奶,也是一個滿懷的慈悲人啊。張暉甚至想象慧敏獨自回來的樣子,頭上還插著野花呢,嘴裏哼著家鄉的小曲。張暉要在路邊猛然躍起,從後麵蒙住她的眼睛,嚇她一跳。那樣會真嚇住她嗎?真嚇住她,張暉會有多少的內疚和慚愧!不僅因為嚇住她而心生內疚,而且因為事先懷疑她獨自與池崗出去而慚愧,張陣啊張暉,虧你還是一個將來要持槍佩劍、馳騁疆場的軍官,原本是怎樣的小雞肚腸呢……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終於餓乏到胡思亂想也不能,倒臥在路邊的荒草裏,任陽光芒刺一般,亂射在臉上與眼裏;居然也不閉眼,看著眼前金光萬道,瞳仁熊熊燃燒起來,滿世界都是一盤熾熱燃燒的烈焰。

也不知過了多久,總之是陽光也耐不住他的僵持與糾纏,落荒而逃。就聽到熟悉的《四季歌》的曲子,是男女的合聲,逶迤而來。他躍然而起,宛如金剛一般矗立在路中,把迎麵手牽手的一對男女嚇了一大跳。是你?

張暉揮舞拳頭,衝著池崗大叫大嚷,一會中文,一會日文的亂罵,罵的都是池崗和慧敏能聽懂的髒話。慧敏從小到大,哪裏聽過這樣的穢語,羞紅了臉道,她們是去大清寺還願去了,是替池崗奶奶還願的,奶奶的腿腳風濕不能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