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和跟如靜說,這使我感覺,離家其實不遠。早知這般風景,那是該把母親一塊拽來的。
如靜撇嘴,你母親哪舍得那棟青磚大瓦房,還有那麼一個寬闊場院!
子和及時給母親拍了份電報,以報平安。母親回拍了一份電報,卻是這樣幾個字:速雇女傭。子和擎了電報對如靜說,我媽疼你。如靜不領情地說,怕我不能幹,委屈了她的寶貝兒子呢。如靜曾想在這邊銀行續上一份職業,尋上門去,沒承料是極不起眼的一副門臉,裏頭連管事的在一起也不過兩三個人,哪還有空餘的位置呢!
悶坐在家裏無聊,自然也得下廚,得空帶兒子小乃到屋後竹園裏玩玩,粗雜活由秉承應承,一時也沒覺得特別缺個女傭。
不久,子和就說如靜身上有股洗不淨的煙膏煙火氣,床榻上,她身上那股能撩人情欲的淡香沒有了,香水徒然。
如靜見他幾次傭懶疲軟,心裏也好沒意思,說,一日三餐泡在廚房裏,這地方又燒柴,而且是煙灰特多的鬆脂柴,身上能好得了!臘肉也架不住這麼日日熏的。
子和又嫌如靜做的飯菜沒滋味,不可口。於是決定找女傭。
其時,如靜已經結識了街鎮上的一個好裁縫馮嫂,委托她代找一個能幹的,工錢貴點也可以。
三五日以後,馮嫂就領了一個叫玉珠的女子來。卻是很斯文也很娉婷的一個姑娘。馮嫂說,她還讀過兩年學堂的,今年才剛十七歲。細問下來,才知玉珠祖籍江西樟樹,從曾祖輩起,一直做藥材生意。家中原本很有一點積蓄,祖父和叔祖染上了抽鴉片,從此一蹶不振。父親被土匪綁票,土匪言而無信,得了錢還把父親打成重傷,日日需湯藥侍奉,家境從此困頓不堪。
見玉珠一把瘦骨,一副伶俐模樣,子和心下早巳軟了,當即留下。
子和後來感悟,像玉珠這種先是大戶而後困厄人家的女兒,飽受世態炎涼、機敏沉著、善解人意,使用起來最是順手不過。隻是多少有些委屈她了,這種人的自尊心原本是很強的。所以平日並不隨意支使她,涮盆子打洗臉水之類的事,常常是自己動手。
如靜笑他,這大概就叫平民意識吧,隨意叫她,人家反倒會更隨便的。
好在玉珠眼捷手快,很多小事,並不待人叫,她就搶先做在了頭裏。比如子和剛欲去廚間,她就端了一杯熱茶出來。子和舀洗腳水的空兒,她就置好了椅子,擦腳巾和新換襪子也一並準備好了。
自從到了貴州,小乃就變得拘訥和膽小,見了生人總是怯怯的,連秉奎在山裏給他逮了隻畫眉鳥也僅好玩了兩日就沒興味了。
卻和玉珠投契。
每日裏不纏姆媽纏玉珠,到夜晚也抱著小枕頭要同玉珠睡。那日把頭拱在玉珠懷裏,說要吃奶奶。玉珠飛紅了一張臉,在他頭上拍了一下道:都是一個小男子漢了,你還知羞不知!
子和後來揣度,小乃喜歡玉珠,大概是她耐心地給他講故事的緣故,可以從上床一直講到他人睡的。當然,玉珠手也巧,平日裏折紙剪紙鬥草擲石子什麼的,總能引發小乃的玩興。
子和越發覺得,能找到這樣一個女傭是不容易的,母親若在,不知會怎樣喜歡。但凡給母親寫信,總要提到玉珠幾句,那就是請老人家放心的意思。
若得空,玉珠也愛看書。
子和愛書成癖,自己喜歡的書從不外借。破例卻允許玉珠到他書房隨意翻看。隻有一條:看畢務必書歸原位。這其實不用說的,玉珠原本是個很整潔很細心很有條理的女子,每次來翻書,手都要洗幹淨的。
惹得子和對如靜感慨,就衝這一點,也是個該讀書不該幫傭的女子。
如靜淡漠道,該與不該,都是前世修定。我哪裏就該棄了職業,到這僻野山城來做家庭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