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雇了兩輛人力車,子和與如靜乘一輛,玉珠帶小乃乘一輛,直奔聽音寺。留秉奎看家。
山腰上有一道殘垣,依稀可見幾個石灰水刷的字:照明佛法,開悟眾生。
從未油漆過的院門僅剩一半,院子裏有兩株老態龍鍾的羅漢鬆。鋪地的青磚縫裏,青草嫋娜。正殿不大,低矮晦暗,有案有爐,隻是巳蒙塵。
四處彌漫著一股積年深久的音響,似有若無。哪有什麼香火,哪有什麼菩薩,哪有什麼真身。人呢?小乃拽著爸爸的衣袖,再不肯到悠深的背後去。跨門檻時,沒當心絆了一跤。
太陽疏疏朗朗地照過來,又被一株肥壯的闊葉樹擋回一多半。退了出來,如靜抱怨,事先也不問清楚,白跑這麼遠了。子和說,聽信了瞎子的。如靜說,瞎子的瞎話如何信得。玉珠說,這山卻靜得好。子和說,沒料得還有這許多大樹。
既然來了,子和想到林子裏去轉一轉,尋一尋,沒準還能尋到一些有趣的東西來。玉珠的眼裏也有這種意思。
如靜卻沒興味,要走。小乃願隨媽媽回去,說這裏連個小店子也沒有。小乃想吃東西。
於是留下一輛人力車給子和與玉珠。
下山前,如靜盯著玉珠道,好生照顧先生。她把先生兩個字咬得格外重。
玉珠眼裏,有倏然的一暗。
八月天氣,日頭辣辣的,子和帶著玉珠,專尋人跡不至的濃陰處走。
玉珠穿一件暗紅短褂,早已沁汗。她說,沒料得先生竟會爬山。
子和說,他喜歡山勝過喜歡水,因為山比水豐富。在杭州,他對西湖無甚興趣,倒是玉皇山登得多。
他說,如靜喜歡水,她會遊泳。這一點上,我同她老不合拍。玉珠問,那平日出去玩,誰聽誰的?子和一笑,先玩水再登山唄。
到底是你先讓了她。玉珠低了眉道,我也是喜歡山的,從小在山上打柴。
子和沒介意她的神情,說,你是能吃苦的,不接觸不容易看出來的。
藤梨!玉珠忽然叫道。一根長藤,四處婉蜓,掛滿硬實的果子。子和摘下一枚看看說,什麼藤梨,是獼猴桃。玉珠說,我們這裏就是叫藤梨的嘛。還是生澀的。子和說,要到秋後才好摘。玉珠說,那時候,隻怕早被人摘光了。過一陣子街上就有賣的,用竹筒子量,一毛錢一竹筒。
他說,這地方不會有人來的,等熟透了我們來摘。她說,怎麼不會有人來,我們不是來了麼。他回過頭來,發現她回避的目光有些慌亂,不由有些心動道,我們來的地方,別人未必會來。話一出口,驀然有些臉熱。她卻大方道,下次一定再來嗬。
下山來時,人力車已經不見了。想必是等得不耐煩,轉身去了。
隻好步行回家。又累又餓,回到家裏兩人均已疲憊。子和告訴如靜沒乘車。如靜說,就那點路,也不必走到現在。子和說,下山晚了。如靜說,就那麼一座小山,那樣好玩!
見她一副猜疑,玉珠心裏好沒意思,道,是我走得不快,連累了先生。
不知怎的,玉珠鼻腔裏有些發酸,頓時到廚房去了。子和慍惱道,你耍什麼態度!見他生氣,如靜不再吭聲了。
日後,子和發現她雖不明言,卻有一些防備。比如玉珠在同他說話時,如靜總要找個機會蹭過來,要麼就把玉珠叫過去做事。
這一來,子和與玉珠的接觸,彼此都生出越搶,那尷尬又不免生出一種別樣的情愫。這情愫在子和暌違已久,重新品味便感受到一份溫馨、一份激動。
子和是有身份的人,子和當然需要克製。但那一段時間,無論看什麼書,子和總有一點意亂神迷。
那日,玉珠說她父親五十壽辰,買了一隻壽餅、幾樣糕點,回家去了。
原本說第二天就回來的,一連三天都不見她回來的。如靜說,這樣的人,原來是不守信的!子和說,大概是家裏有事呢。子和到底有些不放心,第四天,騎車尋到她家去。很破敗的一片住宅。見先生來了,玉珠不好意思,趕緊收拾東西,揩了椅子請他坐。
玉珠的父親受疾病折磨,看上去比五十衰老許多。這些日咳喘得厲害,玉珠所以沒及時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