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無風,有霜撲地,微泥濘的路麵微微濺起一片雜亂的腳印。
鸞翔鳳翥的‘歧山’二字懸掛在祠堂正中央,一尊人麵有虎爪,尾如蛟龍盤踞的木塑神像,威勢濤天在站在一塊三尺高長的牌位後麵。
“餘發之頑年,側聞先祖垂訓,獸神庇蔭而也。當之吾將臥期頤赤沙,然不懼渾濁土穴腐蝕其軀。始鉤無劍戟戕害,末掛耿正無非生態。凡利村接脈之榮衰,務出不輟晝夜者澄明清而降其三屍惡心夫。。。”
身為一山之長的沙穀秋,站在‘歧山’之下,聲振祠堂,目光落在了小寶處,停頓了一下,有那麼一會失神。
寰視祭文,輕搖著頭:“其昭昭調度,引牽牛陰華,虔誠沐魂得居,於外途皆除危,裏以失奪祿之名,故浴手焚恭靈九香,燭消明身染穢,特奉精糈良槲,擇牡羊雞雄,合誠就拜,實敢惶恐。。。。。”
“山長說那麼多幹什麼,什麼餘發啊,赤沙啊,什麼土穴陰華啊,什麼什麼。還讓不讓人拜了。。”一村民小聲咕噥,終於受不了了,抓起自家婆姨手中的酒壺,憋悶的狂喝。
“小聲點,要是被山長聽到,數落你比他現在念的什麼什麼還要長。”樵夫沙寒在旁邊好心提醒,一把搶過村民的酒壺,在那村民的一陣白眼中,‘咕咚咕咚’的灌了起來。
鴉雀無聲,小白婆姨的主祭食物在祠堂正中下方的木桌上傲然佇立。
“隻山隔望,春露曉霜流思悲呼,展空念念嘯,留得潭井止鴻影呼,霽乘穹墜,殤自曲野荒荒呼。。。”
“呼。。呼。。”有個村民在山長聲情並茂的‘呼’聲裏,終於站著睡著了,迷迷糊糊中,似感覺有人在盯著他,打著哈欠,慌忙張開了眼睛,僥幸的發現無人注意,卻是不敢在祠堂裏再睡了。
小寶在小青姨娘的懷抱中,靜靜地聽著,忽然發現,高高在上的獸神,仿佛對他笑了一下,雙手抱緊了姨娘的脖子,久久不敢出頭。
祠堂外,一個批頭散發,身上塗滿黑紅兩色的怪人,桀桀怪笑聲聲,在一旁幾雙好奇的孩子眼神中,越發用力得揮舞著手裏的一把木劍,叫喊動天,喋喋自語,形狀瘋癲之極。他是管理祠堂的沙凡白,到了每年祭祀時,就由他出來輔助山長的祭禮,山長在裏麵念祭文,他在祠堂外舞劍,意為斬病禍之魔,劈餓寒之妖,就是俗語裏所講的祭司。
亂蹦亂喊之中原地轉圈,又亂舞著木劍好長一段時間的沙凡白有點力不從心,以往幾年,最多在外麵轉個十多圈就完事,現在都已經轉了將近四十多圈了。。甚至懷疑山長是不是借此今天的祭祀懲罰他,難道自己和翠絲婆娘之間的偷情被山長發現了其中的故事?越想越心驚,越想越覺得很有這個可能,在‘呼呼’的初冬冷風中,沙凡白額角濕濕,精光著的上半身冒出一片水氣騰騰。
“啊,你們快看,他身上冒白氣了!”一孩童大嚷了起來,其他孩子一聽,立刻圍住了沙凡白,有恐懼的目光,有疑惑的目光,也有。。研究的目光。
被一群純潔眼光包圍的沙凡白,擦著朱砂赤的麵龐更是火熱,化開了一條條紅水,帶起嘴唇一陣苦澀。心裏有鬼的人,何必裝神弄鬼?問心無愧的人,何必耿耿於他人的眼色而妄自菲薄起自己的胸懷?
“今入觀雲皎月殷殷聖潔之水,念後裔誠惶跪拜,托先祖神之安然,無珍膳玉漿之肴台,望獸神步威威驚天之兆氣。。。”
祭文結束,眾人終於歡呼。這老頭,今年怎麼寫得那麼長了?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會寫字似的。山中識字的沒幾個,會寫字的,就沙穀秋一人,也難怪沙穀秋寫這麼長了,自昨夜那本書被小寶翻開,如釋重負中隱隱有點傷感,即將百年的他,深知自己的歸期已然不遠。在他有生的歲月裏,看到了先祖們苦苦等待著的有緣人,卻不是山中之人。這份落寂,隻能隨著一杯黃土湮沒。卻是奈何生悲啊,無人能聽得出他寫了一夜的近似遺訓的祭文。
村民們跪拜先祖,以求家中平安,老少鹹康。酒敬獸神,以保來年獵物豐碩,村中無害。這和現在的寺廟不一樣,不做任何法事,不奢任何物財,因為,這不是交易。隻求心安,心不安,則理不得,理不得,才有話是非。曆代傳承的精神或是形式上的寄托,被一些無知或是知法犯法的人們蠶食中隻留下了富麗堂皇的外貌,有誰敢說?你不是虛得其表的一份子?至少,有些人在不敢說的人群裏,不敢說罷了。
沙穀秋的默默沉思,村民們的喧嘩跪拜,獸神的磅礴氣勢,先祖牌位的三尺無聲,懸掛著的‘歧山’二字,搭配起一股和往年中相同的氣氛。被一聲“山長!我交代!我全部都交代!您就別折磨我了!”聲聲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