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卷簾微浮,叭吱叭吱地拍打著窗沿。院子裏竹葉簌簌地響,悄悄落下幾片,飄在小石盅裏倒映著的圓月上,蕩開淺淺的水波圈圈。見夜風有些涼,千歲伸手摸了某被褥上沉睡的誠兒的額頭,探了自己的溫度,終是熱了些,隨即細心地攆好被子,起身走到窗前,將支窗放了下來。
聲音不大,但在這清涼的夜裏,還是聽得清“哐當”,比房外空竹的響。
“咚——”
空竹反複,似乎聽得著水撒了一地的聲音。
棉被單把誠兒從裏到外裹得嚴嚴實實,雖然近藤勇十分抗議千歲這麼做,不過看著那慘白的小臉兒,他幽幽地歎了口氣。
伸手再探了探誠兒額頭的溫度。
“阿勇那個心思,怎麼會知道你受不得涼呢……”
他自言自語,修長的手指卻生生定在那白得好像隨時會消失的臉上,記得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沾滿了血……
他眼神倏地濕潤,終是忍住沒落淚。
就在上山那一刻,明明日頭還沒完全消去,偏偏那林子裏黑得不像人間,那溪水的紅,連他這自命鐵血無情的腦子,都蒙了一瞬。
“誠兒一定嚇壞了吧?”他扯出一個苦笑,卻難藏寵溺。
“以前隻聽著世上有鬼子的傳說……”門口突然響起近藤勇的聲音,有些沙啞,“倒是怎麼也沒想到,親眼看了,卻是誠兒的模樣。”
“山崎的後事料理完了?”千歲也沒轉頭看他,徑自取出懷裏的煙鬥,點了。
屋子裏忽明忽暗地閃著煙草的火星字,一根細長的煙霧嫋嫋而起,將千歲堅直的身子環在了中間。
“忍者無名無姓,又何來的葬禮,不過挖坑埋了,讓阿布領著阿真立了木碑,惦記惦記。”說著,近藤勇走進屋子,盤腿在千歲身邊坐下,肥短的手摩挲著誠兒散在枕頭上的頭發,眼睛忽而透著月光亮了,忽而隨之隱去。
千歲轉眼,正巧他也看著自己,對視一瞬,終是無言。
鬼子的傳說,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一直存在於這黑海上唯一的島嶼裏。鬼子,其實是鬼之子,顧名思義,是鬼神遺落在人界的孩子,天賦異稟,操於劍術,起刀必落血,染其周身,若修羅降世,以屍為路,以血作汁。
“不過傳說,哪裏有真的鬼魅!”千歲埋下頭,再伸手擦了擦誠兒臉上染血的地方,仿佛怎麼擦,哪裏始終有他眼淚的痕跡,讓他莫名地心疼。
不過前一陣的事情,當阿布回來的時候,正巧阿真獨自回來,說他父親在桃花山附近給了他一半信箋,分了兩路。還沒聽完阿布的彙報,他隻覺心頭窒悶得難受,叫上阿勇便匆匆上了山。
直到找到誠兒,他都還保有一絲意識,隻是那落著淚的眼,空得仿佛被抽調了靈魂,卻還生生對著自己笑,叫著含糊不清的“千歲哥哥……”
或者誠兒,你是一隻在等著千歲哥哥吧?所以才會在見到千歲哥哥的時候,安心地睡了。
千歲抖抖煙灰,深深地看了眼床上純淨的娃兒,起身,斜眼看向近藤勇。
“去議事廳吧……”
兩條影子,無聲地走了。隻有月色照亮半邊屋子裏,聽得著平穩的呼吸聲,一聲一聲,漸漸被竹簾聲掩藏。
“咚——”
空竹又打了一轉兒,直到再也聽不到那一深一淺的腳步聲,月光籠不住的暗側裏,先前一隻沉沉閉著的眼,緩緩而張,在泛著瑩黃的黑暗裏,比月光,更亮。
伸手拿掉額頭上的水袋,誠兒輕輕掀開被單,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跑到月光出仔細檢查了遍,才抿著嘴,也沒穿鞋襪,肥肥的小腳踩在木板回廊上,“啪啪”一串輕響……
☆☆☆不大的議事廳,煙霧嫋嫋,紙燈籠被青煙纏繞,發出的光朦朦朧朧,引了門外一隻黑蛾,圍著燈罩打圈兒。
“扣扣扣——”千歲把煙鬥頭在桌子角倒著敲了幾下,一坨灰黑的煙灰掉進桌子下麵長方形的煙灰盤裏,與那些灰白的冷灰融為一體。
“山崎拿回來的信箋,你可讀完了?”
“一回來忙著打理山崎家的事,沒來得及,可有什麼新消息?”近藤勇隻覺有好事,忍不住眼裏的一抹興奮。
千歲噙著一抹信笑,將兩封染血的信封推到阿勇麵前,一雙深黑的鳳眼忽明忽暗地閃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