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十七歲了,上著私立小學的三年級;這個三年級他已上了兩年,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這個三年級他仍要上第三年。他顫抖地立在喬大胖子麵前,鼻涕忽啦一下流下來長長的兩條,哧嘧一聲又整個吸進去,久久不見再出來。
“你老實說,到底去哪兒了?”
不言語。鼻涕出來又回去。
“你到底說不說?”
仍是鼻涕出來又回去。
喬大胖子憤怒了,給他掄過去一個大耳刮子。仍沒有掄出一句話來,兩條鼻涕卻親熱地粘在他的大巴掌上;他高舉著巴掌,望著那兩條黃黃的鼻涕發愁。
挨了耳刮子的喬公子,看了他爹一眼,從櫃台上拿過來一塊抹布,遞給他爹,然後又回到原位站定了。
喬大胖子擦去手上的鼻涕,把抹布扔到瓦堆上,“你說不說?”
正僵持間,小金花進來了。“哎喲喲,我的寶貝兒子,你野到哪兒去了?”邊問邊去撫摸寶貝兒子臉上剛剛紅豔豔綻開的五瓣梅花。
喬盛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你甭管!”
挨了一記大耳刮子的喬盛,規規矩矩地上了一陣子學。殷先生把情況通報給喬大胖子,喬大胖子疑慮的心得以平複。但一段日子之後,殷先生又來了,苦笑著說:“看來,您的兒子是不想上學了,他又有兩天不到學堂了。”
“看來,我得收拾他個太的了!”喬大胖子說。
“收拾不收拾,是您做爹的事,咱不管這段。”殷先生說。
“難為你殷先生又跑了一趟,今兒晌午咱倆就喝兩盅。”
“喝兩盅就喝兩盅。反正您的公子是不想讓咱拿月份子了,喝兩盅也無所謂。”
喬盛再回來,喬大胖子不露聲色,像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第二天早晨喬盛前腳走了,喬大胖子後腳也邁出了門。喬盛低頭走得很快,從不回頭張望。走到縣城外護城河的一條小河汊子邊上,他停住了腳步。這裏很背人,蘆葦也極茂盛,人蹲下去便見不到了頭臉,有一股神秘的味道。
河邊有一棵半大的柳樹,喬盛把書包掛在矮處的樹枝上,爬到樹堂裏。下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柄魚竿;他把纏在魚竿上的釣線舒展開了,從腳下挖出一條蚯蚓,捏下一段放在魚鉤上,唰地一下就把釣鉤甩到河裏,然後坐下來,手把著魚竿看著水麵。這一切做得很嫻熟,直讓在暗處的喬大胖子心動。
魚兒咬鉤了,喬盛不慌不忙地把線收上來,釣上一條小魚。喬盛把魚摘下來,看也不看就又扔回水裏;理一下魚線,又唰地甩進河裏,複又蹲下。如此這般幾釣幾放,直弄得喬大胖子大惑不解。但他又發現,喬盛釣魚並不專注於水麵,而總是盯著河的對岸,好像那裏有什麼新奇的東西在吸引著他。喬大胖子也久久地朝對岸望著,希望能看到點什麼,但除了扶搖的蘆葦之外,他什麼也沒發現。他看到他垂釣的兒子顯得很浮躁,好幾次索性站起身來朝對麵看,他極納罕。
夏日的太陽很毒,曬得喬大胖子的頭皮直發麻;再看他執釣的兒子,也是滿臉通紅如熟蟹,臉上的汗泥亦是蠕蠕交並。他心疼極了!
他霍地站起身來,從隱身處朝前邁步。與蘆葦的摩擦聲驚動了釣者;他回過頭來,驚呆了。
“好啊,盛子!這回可讓我逮著了!”喬大胖子大吼一聲,朝前躥去。胖身子到底是不靈便,他被腳下的草根絆倒了。他摔疼了。爬起之後,莫名的火氣便鼓脹得肥滿,到了喬盛身邊,一把把釣具撅了。竹竿的斷處竟又紮了他的手,便把斷成兩截的竹竿一撅再撅。
驚懼的喬盛竟被喬大胖子拙笨的作態弄樂了。
這一樂,惹起了喬大胖子更大的憤怒,他一腳把喬盛踢到河裏去了。
喬盛從水裏爬上來,對坐在地上大喘不止的喬大胖子說:“爹,到底是讓你給逮住了,我沒話可說。”
“你爹那個太的,你跟爹回去上學,啥都好說。”喬大胖子困難地說。
“不,爹。”喬盛說,“魚竿讓你給撅了,人也讓你給踢河裏了,你的氣就算出了;我的學嘛,也就不上了。”
“那可不成,我為啥逮你?不就是叫你上學麼!”喬大胖子跳了起來。
“不上,不上,就是不上!”
“為啥不上?”
“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