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記商行老板站在櫃台前不停地朝外望著。
他麵色陰沉,且呈浮躁之相。門前有一輛木輪推車走過,車輪子響脆的吱嘎聲,讓他的耳朵很不受用;他想躍出門去,把那輛車子砸掉,把那些碎木頭丟到後院去,做冬天升爐子的引柴。但他沒有動作,他似乎覺得這樣做不符合他喬老板的身份;便嘴角抽搐了兩下,聽那車子吱嘎地遠了。
喬記商行老板又黑又胖,步態重滯,言語寡淡,人稱喬大胖子。喬記商行有兩個部分,一個雜貨店,一爿小酒館。都是雞毛小店,稱商行是一種時興的叫法,弄個大招牌,顯示實力的殷實,給客戶以安妥感。雜貨店由喬大胖子自己照看,酒館則由老板娘小金花支應,沒有夥計。小酒館叫“金花酒家”,以老板娘的名字命名。“金花酒家”曾有過一個跑堂的女孩,叫春紅,因為總是跟喬大胖子眉來眼去的,被小金花打了一巴掌之後辭了。為此,喬大胖子幾天輾轉難眠,小金花用心撩撥他那個雄健處,以期讓他樂起來,與她夫妻夫妻,那個地方竟也沒有反應。“不是怕你招惹那小騷貨,是怕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財產,被你外拐了,咱還有咱那寶貝兒子哩。”小金花悉心安撫喬大胖子。他的心氣漸漸平了。
晌午,月華學堂的殷先生不期而至,對滿臉堆笑的喬大胖子說:
“我今天是特意登門拜訪。您家的喬公子半年來的學業很是不景氣,近兩周以來竟不去上課了,不知尊下何意?”
喬大胖子極驚異,“怎麼,喬盛不是去上課了麼?”
“沒見。我以為您另有打算。”
“不對,他每天早晨聞雞而起,背著一個大書包,很勤勉地去你的學堂,如何不見他的蹤影?”喬大胖子反問道。
殷先生也迷惑了,“那就怪了。等喬盛回來,您得過問一下;不過,既然不是您另有安排,我也就放心了。”
月華學堂是一所私立高小,殷先生還仰仗著學生混吃穿,他不希望學生都外流到別的學堂去。
喬大胖子留殷先生到金花酒家呷兩盅,殷先生斯文地一擺手,“領情了。您的月份子已經給了,就不好意思再叨擾了。”便絕然地走了。
他所說的“月份子”,是學生家長按月給私塾老師的餉錢。喬大胖子到月頭就讓學生帶去,是從不拖欠的,便在殷先生心中,頗有些位置。
殷先生走了,喬大胖子很不安起來。他轉身進了隔壁的酒館,劈頭便問:
“你的寶貝兒子讓你差到哪兒去了?”
“不是去上學了麼?”小金花困惑地說。
“上個太!剛才殷先生來過,跟咱尋摸人;他兩頭不見影子,搞什麼搞!”喬大胖子所說的那個“太”,是指男人的那個雄健之物;以前他都是叫其極鄙俚的那兩個字眼兒,做老板了,便改了,認為這樣說來,才像個老板的樣子。
“那就邪乎了。你先把店麵關一會兒,去找找他。”小金花表現出擔心的樣子。
“去哪兒找?我就等著他個太,看他回家怎麼交待!”喬大胖子氣咻咻地踅回他的雜貨店。他困惑於他那胖大的身子,他懶得動。
“就等他個太”他心裏說。目光便遊移於店鋪的門口。
一個有喬盛般身塊的影子在門前晃了一下,他心中一喜,但閃進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孩子。
“買十二塊瓦。”孩子說。
“門邊那兒堆著,你自己去數吧。”喬大胖子的目光仍在店鋪門前遊移。
“給你錢。”
“就放在櫃上吧。”
喬大胖子順手便把錢扔進錢匣子裏。
買瓦的孩子走了,他才想起應該點一點,但他已分不清哪個是新人的,哪個是舊有的,自己搖了搖頭,“肏!”
他突然感到瓦堆那個地方有些別扭,過去整理了一下,才明白,那孩子拿走的瓦是十四塊而不是十二塊,他的心便更煩了。
“等他個雞巴!”
這時的他,不是什麼喬老板,隻是個喬大胖子。
天黑下來了,喬盛終於在店鋪門口出現了。
他笑嘻嘻地進了店鋪,朝喬大胖子高聲叫了一聲“爹”;沒聽到答應,便抬頭看他爹;喬大胖子那陰沉的臉,嚇了他一跳,便又小聲地叫了一聲“爹”。
“你死哪兒去了?”
“上學了。”
“上你個太!殷先生來過了。”
喬盛高昂的腦袋便頃刻耷拉下來。既然殷先生來過,便沒話說了。
喬盛不安地站在那兒,他也有差不多與喬大胖子一樣高的身量,隻不過略消瘦些;如果把他爹身上那成年人的水膘給他貼上幾塊,差不多就是第二個喬大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