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隊擋在前麵,語氣緩和:“我們的意思是怎麼證明你的身份?”
“你們愛信不信!”
“有沒有你家人的聯係方式?”
“沒有!”
“你要配合工作,我們是公安機關的!”
這個自稱方濤的人呆窘起來。幾秒過後,忽然蜷身大哭。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主,想硬硬不起來,想軟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時手足無措了。
薛隊拿出兩張照片,分別是剛剛洗出來的之前兩位傷者的照片。他敲敲他:“認得他們嗎?”
對方鼻涕眼淚地仔細看著,指著第一位傷者的照片說:“這是幾天前救助站送來的病人。”然後又仔細看著第二位傷者的照片,破涕為笑:“這是劉摯友!太棒了,他還活著!”
然後他就小孩子一樣攥著第二張照片不撒手。“包得這麼嚴實,你怎麼認出來的?”我很納悶兒。“那你就不要問我!”他唰地把照片扔到地上。這倒是有幾分精神病患者的意思了。旋即,他可能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又問:“他們自己是怎麼說的?”“他們都說自己是劉摯友!”“那多簡單。劉摯友是醫生,你們可以問問他醫學常識,誰說得出來當然誰就是了!”我想起之前第二位傷者向我們侃侃而談說起給病人換藥的細節和與護士的對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你還是給我們說說當晚著火的過程吧。”“當晚……”對方隻是重複我的話,然後忽然從椅子上跌倒在地,渾身縮成一團瑟瑟抖動,口中不知所雲,“著火……火光衝天,慘叫……跑……”他竟然開始吐白沫了。我記著筆錄,正琢磨措辭呢,一見這架勢,還以為他模仿當時患者們的反應呢,還笑哈哈地說:“行了行了,你不用學這麼生動,說主要的!”
“癲癇!”有人說。我們一夥人七手八腳地把他控製住,讓他緩病。癲癇俗稱羊角風,是種很麻煩但不要命的病症。犯起病來哭天搶地、要死要活,但症狀一過去基本又和正常人無異了,這位“方濤”同誌也一樣。可隻要恢複過來,再一提著火的事兒,他馬上又會發病。好像是孫悟空聽到了緊箍咒,沒幾句就大口地吐白沫。薛隊趕緊嚷嚷:“先不提著火的事兒了,別刺激他! ”我會意,愣了一會兒趕忙道:“那你說說著火以後的事兒?”沒想到這老兄抽得更厲害了,一巴掌拍到薛隊臉上,薛隊揉著臉上的“五指山”衝我吼道:“孫小聖你閉嘴!”折騰了一個下午,我們一屋子人滿頭大汗。最後薛隊頭暈眼花地說:“把他帶走,去市裏的精神病院給他做鑒定!我覺得這位是最不靠譜的!”
宋琦和王姐他們一直在當地派出所和區政府負責聯係死者的家屬。但讓人感慨和吃驚的是,這幾天竟然沒有一名死者家屬前來認屍。其實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全市精神病院裏的病人,很多都是靠社會救助在療養,很多在醫院裏待了多年都沒有家屬來探望,他們自己也沒有回家的意識。有的人在裏麵病死、老死,家裏人要麼聯係不上,就算聯係上了也是聽憑醫院處理,連麵都不會露。這些生前就被冷落在醫院的人,死後仍是孤魂野鬼,頗讓人唏噓。
談到屍體,薛隊說:“第一個自稱劉摯友的人說醫院裏有十個病人、兩個醫生,全是男性。如果除去那三個生還者,應該是九具屍體,可迄今為止隻發現七具。那兩個人失蹤了?”
“失蹤”往往能給人希望的錯覺。公安機關辦理的案件,但凡有“失蹤”,就是凶多吉少。尤其是這種火災案件,屍體八成是炭化在哪個角落了。我們都心照不宣地歎了口氣。
我們又去醫院找到之前那兩個患者,分別給他們看了第三個人的照片。這次他們兩人倒都給出了同樣的答複:“他不是方濤,是個老病號,狂躁症,一直在我們醫院接受治療。”
我把第二位傷者的照片拿給第一位看,對方說:“雖然包得比較嚴實,但看身段和腦瓜的形狀能認出這是前幾天救助站送來的病人。因為行為像精神病,又沒確診,所以先到我們這裏進行觀察,準備幾天後送到大醫院。”
第一位看著第二位的照片也差不多這麼說。
我們隻能聯係救助站的人員。他們來到醫院後看了看,都說:“實在認不出來了。”
我問:“當時你們送的那個人是什麼狀況?”
工作人員回憶:“具體情況我也記不清了。我們是接到地鐵站站務員打來的電話,說是有一個人在地鐵裏晃悠,不出站也不乘車,問他什麼他也不答話,衣衫襤褸的,身體也很虛弱,感覺像是拾荒的。後來我們把他接到站裏,發現他精神也不太正常,總是胡言亂語,自己姓什麼叫什麼卻從來不說。我們怕再讓他待下去會在站裏惹出事兒來,就送到了醫院想讓他們觀察和確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