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反複地唱,但歌聲還是在不知不覺地停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中的雷鈞仿佛聽到了有人叫喊的聲音。他睜大眼,發現小於仍然倔強地睜著眼睛,可是僵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動了動腳,身後的小戰士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腳。
“你們還好嗎?”雷鈞抬頭用力地抖了抖頭上的積雪,叫道。
小於微微地點點頭,身後的戰士搖了搖雷鈞的雙腳。
“雷鈞!”叫喊的聲音再次傳來,這一次雷鈞聽得很真切,他甚至能聽出這個聲音來自老金。
“場長來了,他們來救我們了,你們聽到叫喊聲了嗎?”雷鈞興奮地說道。
小於搖搖頭,他已經無力回答。
“我在這裏!我們在這裏!”雷鈞大聲地回應著,他努力地想抬頭去看,但什麼也看不見,那個叫喊的聲音好像又遠了。
雷鈞還不知道身後的戰士叫什麼名字,他抑製住激動的心情,冷靜下來大聲地說道:“不要鬆手,我們一起來喊,把你的腳盡量舉起來,舉得高高的!”
兩個人連續不斷的呼喊,終於被走在隊伍最後的民兵聽到,他還看見了那隻高高舉起的腳。這組由老金帶著的人,本來已經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搜尋。
老金有著豐富的雪地救難經驗,很快便指揮戰士們有條不紊地救起了三人。老金劇烈地咳嗽著,跪在雷鈞的身邊,一邊用力地掰開雷鈞抓著小於的雙手,一邊淚眼婆娑地罵道:“你長了幾個膽子?什麼都不熟,還敢帶著人出來救我?不聽命令,不聽勸,要真掛了,連個烈士都撈不上!”
雷鈞盯著老金,一個勁兒地傻笑,這一刻,他如釋重負,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深入骨髓的疲憊。老金執意要親自背著雙腳已經凍得不聽使喚的小於,剛走了幾步就體力不支,重重地撲倒在了地上,頓時渾身無力,陷入了昏迷……
上午十一點,在暴風雪完全停止半個多小時後,軍區陸航團一輛米8直升飛機,緩緩地停在阿爾布古老爹家門前。三個小時前,熊得聰帶著幾個民兵和戰士,趕到了選礦廠,他們在那裏聯係上了D師司令部。
戰士們抬著老金、小於和另外一個凍傷的民兵上了飛機。年輕氣盛的雷鈞,肢體已經基本恢複了知覺,在醫生的竭力要求下,也登上了直升機。
老金昏迷了整整七個小時,中間數度醒來,然後又呻吟著沉沉睡去。他那黝黑的臉龐上,有一道醒目的傷口,一直不停地往外滲著絲絲血水。那是他在搶修阿爾布古老爹家的羊圈時,留下的。這個男人,已經兩天兩夜沒有正經地合過眼,幾十個小時一刻不停地奔波,早已心力交瘁。
雷鈞從老金昏迷後,就沒有合過眼,分秒不離地守候在他的身邊。如果說餘玉田害死了應浩,那麼,就是他雷鈞害了老金。如果老金有個三長兩短,他決定這輩子也不要原諒自己。
三、非常衝突
1998年的除夕,正是北方的隆冬。除夕天氣出奇的好,冬日暖陽下,農場裏一派忙碌而喜慶的景象。兵們三五成群,各自分工,為這個春節做最後的準備。二十多天前的那場災難,仿佛已經遠離他們而去。
隻是那些廝守在農場多年的老兵們,在經過大院門口時,偶爾會駐足向外張望,像是在盼望著什麼,然後又苦笑著搖搖頭離開。
這是二十五歲的雷鈞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過春節,也是他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個春節。三天前,師政治部主任親赴農場宣布了最新的人事任命,因為凍傷引發心室顫動,經過多次搶救,最終死裏逃生的一等功臣金德勝同誌,因為身體原因不再擔任場長,接替他的是原副場長胡忠慶。
雷鈞在師部宣布完決定後,跟著主任的車子再次去了師直屬醫院。他不知道老金是否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站在特護病房門口,屋內傳來老金爽朗的笑聲,他的心裏一陣一陣抽痛,閉著眼睛躑躅了很久。
年輕的女護士警惕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憔悴的中尉,沒好氣地說道:“你們煩不煩啊?病人需要休息!”
雷鈞訥訥地小聲求饒:“我看看就走,不會待很久。”
“是小雷吧?”屋裏傳來老金的聲音,“小羽啊,你又在嚇唬人。他是我的好兄弟,不是來跟我談論工作的!”
“咯咯咯!”女護士笑逐顏開,白了雷鈞一眼,捂著嘴轉身走開。
“場長,我來看您了。”雷鈞站在病床前,有點兒怯怯地叫道。
老金靠在床頭,盯著雷鈞一個勁兒地傻笑:“你怎麼還被人家小姑娘給欺負了?咱農場裏出來的,可個個都是草原狼哦!”
雷鈞撓撓頭,過來給老金掖了掖被子,小聲說道:“對不起,場長。”
“說什麼呢?”老金不以為然地說道,“我還要感謝你,是你來了才讓我有了這麼高的榮譽。咱農場自組建以來,還沒人立過一等功!”
“可是……”雷鈞痛苦地搖搖頭,欲言又止。
老金歪起腦袋,哈哈大笑:“可是什麼?不就是讓我別幹這個場長了嗎?老鳥不退,你們年輕人哪有機會?”
雷鈞愣了一下,問道:“您都知道了?那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
老金閉上雙目,像在思考什麼,過了好久才睜開眼說道:“組織上的意思讓我去幹休所,你知道,那裏都是些半截入土的老家夥們。去了那裏,整天陪他們下棋、打牌、發牢騷,整個就是混飯吃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