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呢?”雷夫人冷聲反問。
雷嘯天動了動身子,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然後說道:“我知道這孩子受了委屈,我更知道他有理想有抱負。可是,我總感覺他身上有種浮躁之氣,做人浮、做事浮。今天,他讓我有點震撼。”
“他才多大?你要反思的是,從小到大你的教育方式!”雷夫人紅著眼睛,說道。
雷嘯天有點不悅,沉聲道:“我二十五歲的時候,已經是營長了!這跟年紀有什麼關係?”
“你看你,一點就爆。”雷夫人很不滿地說道,“我記得有人跟我說過,他當了營長後,還在跟師長頂牛,就是因為師長的禿頭他看著不舒服。關了三天後,還叫囂著要轉業!對了,他還跟我說,唉,我那時候太年輕啊……”
“哈哈!”雷嘯天被夫人逗樂了,大笑道,“劉雅琪,這話我講了至少有二十多年了吧?你怎麼又給我倒騰箱底啊?你這個同誌……”
“怎麼了?”雷夫人兩眼一瞪,“我說錯了嗎?凡是犯了錯誤,你都說自己年輕。你說,有沒有這回事?”
雷嘯天哭笑不得,告饒道:“得得得!一批評我,你就勁頭十足!”
雷夫人忍著笑,板著麵孔問道:“兜了一圈,你到底要跟我商量什麼事兒?”
“我想收回我曾經說過的話,再給他三年時間,讓他有個奮鬥的目標。如果他能挺過三年,把這個助學活動做到有始有終,往後,按照他的能力,哪個單位想調他,我都沒意見!”雷嘯天說道。
“三年?”雷夫人一聲驚呼,“你想讓他在農場待五年?你當初就真的想讓他在農場一輩子不得翻身?你真是個瘋子!”
雷嘯天說道:“軍中無戲言!”
“見你的鬼!你身體就是好好的,最多也隻能在這個位置上幹三年了。在位的時候,你把兒子當做實驗品,任人魚肉;你退了,誰再來拉他一把?”雷夫人火了,有點口不擇言。
雷嘯天臉色微變:“劉雅琪同誌,你也有二十多年黨齡了,能不能少講一些渾話?誰魚肉他了?你希望誰拉他一把?我告訴你,我就是要讓他忘記他有個當副司令員的老子!”
“好好好,我沒有你這個政治覺悟。二十五年前我就告訴過雷團長,劉雅琪隻是個小女人,除了愛國、愛黨、愛人民,她思想落後、暈血怕槍!”雷夫人已經出離憤怒了,講完這些話後,便起身拂袖而去。
過了大約五六分鍾,護士長敲門而入,看著雷嘯天鐵青的臉,端起瓦罐,怯怯地說道:“副司令員,阿姨說這雞湯要您趁熱喝了。”
“她走了?”雷嘯天問道。
護士長道:“阿姨在我們值班室裏,好像是生氣了。”
“你去告訴她,做事別半途而廢,她不來,我就不喝!”雷嘯天正色道。
“是!”護士長轉身捂著嘴,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
阿拉善高原的春季鋪天蓋地的時候,D師援建的第一所牧民小學,在藍河子掛牌了。那是阿拉善一年中最美的一天,牧民們舞動著彩袖,翩翩起舞、引吭高歌;官員們熱情洋溢輪番演講;孩子們穿著新衣衫,在人群中穿梭、跳躍……
終於可以給老金一個交代了!雷鈞遠遠地站在人群的後麵,內心深處交織著欣喜與不安。一切恍然如夢。這場活動因為一群老幹部的參與,地區政府將解決學齡兒童上學問題當做了頭等大事,提出了絕不讓一個孩子失學的承諾,提前啟動了規劃,並且為此招募了大批教師。這也就意味著,一波三折的助學活動被政府全麵接管了。也許,過不了多久,人們就會忘記曾經有一個年輕人為此付出的努力。
好多天後,胡忠慶在農場的軍人大會上,親手為雷鈞戴上了三等功勳章。這個年輕的中尉,百感交集。那天晚上,他摘下牆上的那麵血書裹住勳章,一起鎖進了衣櫃……
七、生離死別
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雷鈞在農場的第五個年頭,西北局部地區遭遇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幹旱。就在這一年的初夏,旱情最嚴重的時候,和病魔頑抗了多年的雷嘯天,終因力不從心,被確診為肝癌晚期後,從副司令員的位置上黯然病退。此時的雷鈞,遠在數百公裏之外,正帶著手下的兵們夜以繼日地抗擊旱災。
一年前的秋天,雷夫人五十歲壽誕的時候,一邊和父親較勁,立誌“不破樓蘭終不還”,一邊時刻在思念著母親的雷鈞,終於找到了一個再好不過的理由,興奮地請假準備探家。誰曾想,就在回家的頭天晚上,幾個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退役的老兵失蹤了,等到在幾十公裏之外的縣城裏找到人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胡忠慶沒有開口,但雷鈞還是主動取消了休假,一直陪著受了處分的幾個老兵,度過了他們軍旅生涯的最後幾天。
兒子沒回家,向來性格溫順體貼的雷夫人,認定了兒子是在找理由,氣得三天粒米未進,大罵雷嘯天養了個白眼狼,並在此後的半年多拒接兒子的電話。因為此事,雷鈞苦惱了很久,甚至萌生了退役的念頭。他在迷惘,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而自己這樣非忠非孝,隻為了賭一口氣,看似毫無希望的堅守到底還有沒有意義?他曾經寫好了轉業報告,卻在與師傅老範的再一次會麵後,毅然決然地將報告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