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坐在窗前醞釀睡眠的時候,是夏天風雨交加的時候。
蘇木把一隻手伸到窗外,那些過於龐大的雨滴就幹淨利落地打在上麵。一種鈍重的金屬質感,瞬間就沿著他那繁複而狹小的靜脈逆流而上。
那些奇妙得足以讓人啞口無言的感覺,逐漸在蘇木的身體深處,開始像一列列軍隊一樣聚集起來。
蘇木漸漸感到坐立不安,他覺得在自己的體內已經累積了足夠大的能量,甚至大得足以讓身邊的那些細碎的物體,從此得到無以複加的毀滅。蘇木這時候感到一絲恐慌,他努力地壓抑自己使自己能夠安靜下來。他似乎想遠離一切夾雜著不安靜的介質,去接近一種自以為是卻可以安靜美好的程度。
安靜有多久,程度有多深。蘇木覺得這句就可以高度概括他所有自定義的內心想法。
一瞬間的模糊,甚至可以造就一世紀的念念不忘。這也是一種深不可測的程度嗎。蘇木認真地攤開那隻濕漉漉的手,他看見掌心裏的脈絡,一段一段地斷裂,旋轉,直到無奈地模糊成一片,像戰爭後家園裏駐紮的廢墟。
蘇木沒有像往常那樣睡過去。這一次風雨交加的時候,他像一頭疲憊不堪的獸類,用來回走動去拒絕自我淪陷的危險。
當窗外不遠處的一個人舉著一把傘,從絡繹不絕的雨水裏,以及從蘇木那執迷不悟的視野裏,身影迷離地翩躚而過時,蘇木在無意間有意地刻畫下了她的馬尾辮。至少在那一瞬間,他是如此地像迷戀一場輪回的煙花表演一樣,可以輪回地迷戀上一個人的馬尾辮。於是他在紙上輕描淡寫地敘述起來,他故意把夏天的雨水寫成冬天的陽光,英英和小冉的馬尾漸次在他眼前流離失所。
誰動了我的馬尾辮。
喜歡馬尾辮。
喜歡看到紮著馬尾辮的女孩,從身邊接近翩躚地飄然而過。也或者遠遠地迎麵走來。
反正隻是喜歡。
可是現在的馬尾辮突然少了。她們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將頭發一縷一縷地扭曲掉,也或者一片一片地直直地傾瀉下來,然後賦予各種顏色。
花裏胡哨。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最終視覺疲勞。
紮著馬尾辮的女孩,身上應該具有一種冬天明媚的氣息吧。不經意從誰身邊走過,誰又不經意聞到了那種遙遠的陽光碎裂開來的一地芬芳。
仿佛許多花瓣在同一瞬間的殞落。
那不是誰的水晶鞋,也不會是誰和誰不期而遇的童話。
隻是匆匆地瞥上一眼,感覺暖暖的,像把臉小心翼翼地貼在情人的胸口。呼吸和心跳一起糾纏。
以及那些措手不及的愛情,它們會不會和天空和大海和麥田一樣,占據了四季落花的歌舞升平。
寫完這些蘇木走進了雨中。沒有打傘,神情坦然,目光與傾瀉而下的雨水有著接近垂直的界麵。
那個人和她的馬尾辮,在綿綿不絕的雨水裏,也在蘇木焦灼渙散的視野裏,漸漸地漸漸地隱約起來。直到某一時刻的開始,蘇木毫無征兆地仰起臉,那些透明晶亮的液體,就一股腦兒覆蓋到他的整個麵部。
蘇木頓時感覺到一種鋪天蓋地的音符在同一瞬間休止,繼而是一起默默無聞地跳躍,雜亂無章,毫無頭緒。蘇木因此而感到格外心煩意亂。走了一段路,他就奔跑了起來。四濺的水花沿著蘇木的腳步一節一節地盛開,但很快就各自湮滅了,短暫得不過一轉身的時光。
雨停下來的時候,蘇木全身已經濕透。雨後的天空有細碎明亮的陽光,透過雲朵的罅隙懶洋洋地飄過來。那些陽光意料之中地打在蘇木的側臉,蘇木似乎看見了眾多的水分子從他的臉龐不亦樂乎地逃離。
對了,逃離,還有不亦樂乎。蘇木把頭低下來,身上附著的水分蒸發所帶走的熱量讓他微微地感到寒冷。可是抬起頭,陽光開始像湖邊的野草一樣漸漸茁壯,漸漸肆無忌憚。
蘇木,在幹什麼呢。女孩的聲音跟隨著遠遠打下來的陽光,一起在蘇木的耳際翩躚起來。
回頭看,果然是她。怎麼會是你一個人,另一半呢。
他呀,他在球場。語氣柔和中帶著微微嗔怪。
小冉,有愛情天天陪在身邊,一定感覺很幸福吧。
幸福。小冉把它輕輕地念了一遍。有時候幸福就在我身邊,我卻要跑到很遠的地方去抓,等回過頭來,一些東西就看不見了,或者不再是以前熟悉的樣子。
這樣至少也是一種安於現狀的美好。抵達不了的地方,一樣可以使我們幸福。
蘇木,我知道你想要去表達什麼。我們一度這樣努力,上天會根據情況,向我們每一個人播散我們想要的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