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如此,但願這般不為難。
你呢,蘇木,為什麼到現在都不去找個女朋友。小冉的目光停留在蘇木的睫毛上,隨著它一跳一跳地忐忑起伏。
其實我也想找一個,可是不知道要到哪裏去找。也許內心深處,始終是習慣自己一個人的。我擔心自己帶給她的僅僅是不快樂。不快樂,小冉,你知道嗎,許多時候身邊的人都說我是個不快樂的人。因此,我帶給他們的,自然是不快樂。可是我很幸運,他們都並不嫌棄地接納了我,以及我的那些不快樂。
小冉把目光平移到遠方的某處坐標係。蘇木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他眯起眼睛企圖調節出一個更為舒適的聚焦點,可是視野裏呈現的依然是一片荒蕪的底色,蒼白,渾濁,甚至不容人靠近半步。
這樣拉開距離的拒絕。
蘇木和小冉兩個人都很安靜地走了一段路,隻聽見各自的腳步踩到積水處發出的微微激越的聲響,像大自然深處傳來的童聲合奏。還是蘇木忍不住開口了。
小冉,曾經有一個網上很好的朋友試探著問我,他說他逐漸喜歡上我的文字表達,便質疑我口頭表達是否具有同樣的本領。其實他的疑問很有道理,當一個人的語言感官去無限靠近文字,而逐漸疏遠語言最初衷的本身時,他的任何一種表達便呈現出走向極端的趨勢。所以現在我擔憂,是否會有我完全失語的那一天。
沒有關係的,蘇木,有時候不說話或者少說話,都是一種生命初始的本能。那樣可以帶給我們更多的思考餘地。至於做朋友,本身便和語言沒有太多的關係,互相遷就對方便是。
可是我從來就不喜歡在公眾場合說話,不願意和陌生人交流,口頭表達也沒有書麵表達好。這些都可以定義自己的語言,自始至終都更像一個孤獨者的夢囈。
蘇木,我想起我的一位室友,她的發音很奇怪,總是把F和H反過來去讀。比如,吃飯她會說成吃換,回憶的畫麵她唱成了非議的發麵。很多時候自己感覺糟糕的地方,正是別人認為可愛的地方。
小冉抿了抿嘴,一邊的嘴角輕微上揚,幾乎揚成一個讓人難以遺忘的弧度。蘇木聽見陽光在她嘴角碎裂開來的聲響,怎樣空靈,怎樣寂寞,怎樣黯然神傷。也許就在那一瞬間,蘇木的眼裏裝滿了太多認真後的無可奈何。
在有些時候,我們注定要一敗塗地的,無論我們怎樣小心翼翼地努力過,戰戰兢兢地祈求過。
小冉,對不起,我來晚了。一個有點沉甸卻富於磁性的聲音,逆著陽光傾瀉的方向貫穿而來,蘇木裸露的皮膚感覺到了空氣微弱的震顫。
回過頭去看,沒錯,應該就是他了,蘇木想。
秦南,這是我的朋友蘇木。小冉走過去挽起秦南的胳膊,語速飛快卻眼神淡定地說道。
你好。秦南把手伸到蘇木麵前。
你也好。蘇木伸出右手迎接了麵前的那隻手,他在那隻手上感受到了一種橡膠的質感,應該是長期接觸籃球的緣故。
三個人一起走了一段路,話題從三分籃的姿勢扯到南極企鵝的保暖功力。每間隔一段時間,小冉都要從秦南的右手邊轉悠到他的左手邊,然後再從他的左手邊到右手邊,小冉說這樣可以避免手腕關節僵硬得像一塊磚頭。秦南便在一旁一個勁地點頭稱是,嗯,我們家的小冉確實比以前懂事多了。
那當然,你以為我隻長得好看啊。小冉把頭輕微地揚起,一陣風很輕地吹過來,蘇木便看到她的馬尾辮一晃一晃地逐漸明亮起來,有一瞬間蘇木感覺到一陣千絲萬縷的暈眩。隻是暈眩。
走到一家飯館的旁邊,秦南建議一起進去吃飯。蘇木借口自己肚子不餓推脫掉了,然後一個人在路上晃蕩起來,近乎無憂無慮的樣子,可是看上去像極了失戀不久的無業遊民。失戀和失業一起,這個世界如此冷漠地在拒絕著一些人和一些事。
蘇木的腦袋裏一片空白,雙腳和雙臂機械地相互交錯著彎曲,抬起墜下,像巨大的鍾擺一樣不知疲倦地定格時間的尺度。蘇木最後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反正肯定是很久和很遠,因為當他決定要停下來駐足的時候,他看見許許多多陌生的景物和麵孔,在自己的視線裏很奇怪地集結成一團一團的形狀。蘇木隨即看到那些形狀奇特的團狀物,悶聲不響地逐漸脫離了地麵,在氣流的作用下,升騰至一個高得足以讓人感到絕望的高度。
蘇木仰起臉,便親眼看到它們漸次下墜。蘇木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毀滅的力量正在大地上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