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1 / 3)

這樣我的思想便具備一個足以向下俯衝的高度。

蘇木在紙上寫出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圖書館最高層的時候。蘇木從窗口望過去,遠處的樹木和田野便以一個輪回的姿態浮現。

仿佛回到了少年的某個時刻。蘇木記得,那時候有兩個少年的背影稚嫩卻輪廓分明,他們那樣認真地沿著鐵軌漸次淪陷成一個注定要悲傷的層麵。

蘇木毫無征兆地翻上天台,走到一塊幹淨的地方坐下來,雙腿交叉著晃來晃去,頭頂上的夕陽美好得近乎讓他自我陶醉。蘇木撐足了身體躺下來,像即將破土而出的樹芽一樣等待新生。蘇木的左手繞過頭頂,以臂彎處的關節為圓心,以臂長為半徑,煞有介事地在地上畫出一個圓弧的形狀。在接近圓弧終點的時候,蘇木似乎碰到了一樣東西,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揉幾下,有一種奇特的涼颼颼的感覺便沿著指尖蔓延。

蘇木把它舉過頭頂,在離眼睛一尺遠的空中停頓了幾秒鍾。原來是隻安全套,那濕漉漉的模樣仿佛在向世人宣誓它曾經的青春激揚和戰功赫赫。蘇木感到一陣惡心,丟下它匆忙翻下天台,跑到衛生間裏,把那隻手在自來水下衝洗了足足有五分鍾。

有時候,青春的一半就等同於一隻濕漉漉的安全套。那麼青春的另一半呢,應該等同於一隻還未派得上用場的安全套。這樣去想的結論始終隻有一個,便是青春與安全套毫無區別,不過是一半已用一半未用的分門別類而已。

想到這些,蘇木把衝洗過的那隻手湊到鼻翼旁,他的嗅覺開始類似一種動物的顯山露水。可是肌膚的味道一再透明。蘇木把手放下來的時候看見了許鵬,他看見許鵬逆著光沿著走廊的欄杆向一個人走去,那個人有一半的可能就是離他最近的蘇木。

許鵬在經過蘇木的時候並沒有停下來,而蘇木也並沒有打算叫住他。在接近蘇木的時候,他輕微地改變了行進的路線,所以許鵬腳下的軌跡至少埋伏了一處或者說是兩處折角。即使微小,刻畫下來一定清晰可辨。

蘇木覺得許鵬剛才的表情很特別,像梧桐樹葉的罅隙剪開一地淩亂細碎的陽光一樣,在某個途經的瞬間,會被籠罩進一個紛繁得讓人不知所措的世界。

許鵬一直往前走,走到幾乎可以麵壁的時候又沿原路折回來,動作僵硬機械重複,卻毫不含糊。蘇木想起了影片裏那些被科學家在身體的某個部位植入高科技芯片的人,他們的影子與許鵬的鏡像相互疊加,直至盤根錯節。

他一定是受到前所未有的強烈的刺激了。蘇木不動聲色地想道。

蘇木麵朝許鵬走去。

許鵬,你在幹什麼。在離他一米遠的時候,蘇木伸出手在許鵬麵前晃了晃,蘇木這時候看見許鵬的臉龐被光影覆蓋了幾秒,便很快煙消雲散。

原來是你啊,你怎麼會在這裏。許鵬走近拍了拍蘇木的肩膀,然後又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像剛參透玄機的大師一樣,急於向人證明什麼。

我一直在這裏。蘇木對許鵬的故作高深很不以為然。

那我怎麼會沒看見。哦,對了蘇木,幫我找一下我的隱形眼鏡。

蘇木跟在許鵬後麵,在以前走過的路上亦步亦趨。這樣走了幾遍後,還是一無所獲。蘇木便靠在欄杆上,眯著眼睛對許鵬說,你把鞋底翻過來讓我看看。

許鵬把一隻鞋底翻給蘇木看,上麵除了幾個小石頭嵌在溝壑處便什麼都沒有。把另一隻鞋也翻過來,蘇木對微微不耐煩的許鵬說。

看你搞得跟我媽一樣。許鵬小聲嘀咕道。

這是什麼。蘇木指著許鵬的鞋底,兩個指甲大小的半球形透明物赫然在列。

夕陽下隻聽見許鵬一聲慘叫在久久回蕩,我的眼鏡。

這樣悲切淒婉的分貝,想必在空氣中會發酵得很久遠吧,蘇木喃喃自語道。

天黑的時候,蘇木再次翻到圖書館的天台上,這次依舊是一個人。蘇木背靠著欄杆,把臉仰成一個幾乎平行於天空的姿勢,他看見天幕的深藍色,以及星辰程度不一的閃爍。

他把仰起的臉收回來,目光沿著天台的平麵一直向前延伸,定格在遠處的那塊煙花天。

升騰,盛放,然後湮滅。下墜在湮滅之前如此短暫。那些花朵,注定了要開在空中,也注定了要開在夜晚才會如此眩目而光芒。

煙花是一種寂寞相隨的附屬品。而所有仰望它的人,他們的陰影在得到照耀的那一刻,便釋放得一覽無餘。

蘇木想到這裏,就下意識地轉過身去,他想捕捉自己的陰影。可是他知道,有些陰影是永遠捕捉不到的,它們小心翼翼地蟄伏在一個人的心底,也許從此不再拋頭露麵。

應該是在幾天前,文學社的討論會上,坐在他身旁的那位男生問蘇木喜不喜歡三毛。蘇木沒有正麵回答他,而是把頭埋下來,在一張稿紙上寫道,我欣賞她,她精神所具備的那種流浪趨向,以及用一隻襪子拒絕生命本質的方式。可是不喜歡她,在許多人當然也包括我看來,她的文學藝術水平其實並不高。

蘇木把寫好的稿紙遞給了身旁的那個男生,做這一切的時候他並沒有打算要去口頭辯解什麼。他隻是習慣了筆尖跟隨思想,安靜卻堅決地在紙張上遊走的模樣。

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可以親眼看得見自己的思想上下前後左右地遊走,無聲無息,無憂無慮,自由而快樂。這樣也許更容易抵達任何一處靈魂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