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那個撅著屁股撬城磚的傻瓜(2 / 2)

考完最後一門,天下起了大雨。大家都站在教室門口避雨,你卻穿過人群,徑直走向我,你拉起我,在雨裏奔跑。我們一直跑,跑出學校大門,跑過橫東街,跑過梧桐街。我們都在大雨裏哭出了聲。

也許是存心,也許是巧合,我們的大學在同一城市,僅一牆之隔。我常到你學校的二食堂吃早餐,你也常到我們學校的桃園餐廳吃午飯。我們總可以碰到。我們都心照不宣,卻又用蔑視的眼光看對方,衰人!

你常到宿舍樓下喊我的名字,大搖大擺,像你是我男朋友一樣。我也像是你女朋友一樣,堂而皇之出入你的宿舍。我甚至還被你的舍友們封為名譽舍員,賞賜了鑰匙一把。

大二的長假,我用那把鑰匙打開門時,卻看見你和一個女孩,正靠著牆,擁在一起親吻。林大路,你在和別的女生親吻,你們都閉著眼睛。這個畫麵把我給震住了,我常常不自覺地回放這個畫麵。我確信,它比以往任何一件事都讓我感到心灰意冷,而且,也沒有人比我更受打擊。

也許你自知丟臉,也許你在意她勝過在意我,你忽然銷聲匿跡了。我們的親密無間,我們的心靈相通,嘎然而止。

有人說,愛有天意。我想,這是對的。

大三寒假,我們都不約而同像發了財的富人一樣,選擇同一班航班。一坐下我就看見了你,你也看見了我,我扭過頭去,你似乎還是看著我。那天霧特別大,飛機遲遲無法著陸。都知道終會雲開霧散,可等得太久,大家還是慌了。但我不慌,我扭頭就能看見你,看見你我就覺得心安,穩當。

你解開安全帶,朝我走過來。你一步一步靠近我,然後蹲下來握住我的手,你說,蘇小小,如果安全著陸,我們就好好地在一起吧!

當然我答應了你,而且我想的是以身相許。當然我們安全著陸了。而且毫發無傷。

但我們無法好好地在一起。我已淡忘了清晨的耳光,淡忘了藍白圍巾,淡忘了你和她,可一想到我們要相愛了,以後還要裸呈相對了,這些景象便清晰地反射到我的眼前來。你仿佛是一麵鏡子,我在鏡子裏看到了成長中那些丟人現眼的片段,我尷尬羞赧,無地自容。

因為沒有完整的家,所以我虛榮地假想自己是父母溺愛的寶貝,因為初次愛戀被拒絕,所以我自欺地安慰自己,我是人見人愛的女孩。我也相信你說的,你和她隻是小小衝動而且僅止於此。但我不能原諒,我真是非常非常在意你,所以,更苛刻。

愛情需要一點點虛榮和偽裝,才會更浪漫令人神往,而我們,太知根知底了。後來,你也艱難地對我說,蘇小小,我想,跟陌生人相愛,我會更坦然。

那就這樣囉,林大路,畢業的時候,你往東,我往南。

我們都喜歡旅行,我們從地理雜誌上知道了那些地方,敦煌,石林,瀘沽湖,烏鎮……我們說好,要一起去。還要在那裏的石頭上樹上牆壁上,很沒素質地刻上:林大路和蘇小小到此一遊。可我們一個地方也沒去成,因為錢因為時間或者因為別的。

我們最想去的,是長城。

終於,2006年5月23號,我到了八達嶺,我一口氣爬上了最高的那座城台,我坐在第三個寮望口上,想起了你,洶湧澎湃,不可遏製。最後,我在左邊的第三塊城磚上,很沒素質的,很勇猛地,用我的指甲刀,用力地刻下了幾個字。那些我一直想對你說,卻再沒機會開口的字。那是我們過往的十年裏,所有的故事。

我了卻心願了,如釋重負。盡管你不知道。

可是,6月3號,你打電話給我,聽筒裏有空曠風聲,你說,出差到北京,你到了八達嶺。你說你一口氣登上了最高的城台。你說你坐在右邊第三個了望口,你說你坐在那裏,很想我。

然後很突然地,你掛了電話。

再接到你的電話,是半個月以後。你說,我沒能把它帶回來……你還問我為什麼我刻的時候探頭沒逮到我,而你想把它撬下來時,保安卻抓住了你,還罰了款……林大路,我想像得出你的樣子,你襯衫領帶像個紳士但你居然撅著屁股趴在那裏撬城磚,保安抓住你時你一定還結結巴巴給人家解釋,說這塊磚對你意義非凡之類的話。哦,我想起就哈哈大笑,笑得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林大路。我愛你。蘇小小。這就是我刻在上麵的故事。

這故事,以及這城磚,我們都無法擁在懷裏,但它又那麼確鑿而頑強地,存在於同樣確鑿而頑強的城牆上。這就夠了。全世界,全地球,整個宇宙,都隻有一座這樣的城牆呢。

所以,林大路,不要再沮喪啦,傻瓜。我們來祈禱吧,說,我希望,萬裏長城永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