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天出生,他在秋天。
他說,花開的時候,你卻離開我。
我說,我的金色的葉子,蘋果味的形狀和氣味。在秋天飄落,卻不是落在我懷裏。
我們一不小心就忽略了,人一旦完全溶入社會,就得按照就得按照社會的規則和意誌生活。那個時候我們隻有二十三歲。
在南方溫暖的夏夜,在溫暖的酒吧,紫紅色眩暈的燈光裏,我們定下七年的契約。
他左手的無名指上有一個指環,簡潔的雙環,圓潤的邊緣,絞纏在一起,體貼地套在修長的手指上。閃耀著溫暖明亮的色澤,是一種讓人感動的繞指柔。它是一枚鉑金的結婚戒指。
我第一次疑惑地盯著那枚戒指時,森輕輕拉過我,用平時我撒嬌時他才用的語調說:“那是媽媽的。”
我們在市郊租了房子。離我上班的公司很近,可以步行著去。而且房租相對便宜。每天早上七點,森就起床,煮牛奶,喝完後把我的那杯溫好。乘公交車去上班,要一小時四十分鍾。他們通常都是幫一些小公司設計廣告圖啊電腦圖啊什麼的。有些線條僵硬而愚蠢,但是客戶需要。有時還會和客戶發生爭執,為了創意和它們的具體表達。通常是他們妥協。
學長在學校時很喜歡油畫,當我還是一個大一新生的時候,我看他的畫,讚歎之後,問,為什麼不拿去賣呢?他拍拍我的頭,說,真正的藝術和金錢是沒有關係的。那時他大三,每月從家裏領取600元的生活費。至今我還記得他說那句話的虔誠和感動。他自己感動了自己。
雖然南方的陽光很燦爛,但冬天還是來了。每天早上我都瑟縮著裹緊風衣,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尖銳的風鑽進我的脖子,生痛生痛的。森總是比我先走,有個早晨,我睜開眼睛望著窗玻璃上的水汽和窗外瑟瑟閃爍著的路燈光。森正背地著我穿衣服,他拿過外套,附下身來,吻了吻我的額頭,小把戲,繼續睡吧。我上班去了。
不,今天你晚點去好不好?送送我,早晨好冷。
他緊緊地抱了抱我,再吻吻我,轉身走了。
“罌粟花”這一段時間來生意很不好,森和學長總是在THIRTEEN BAR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誰也不說話。隻有紫紅色的燈光在杯子裏恍惚地搖曳。這是我來南方的第一個冬天,好冷。
街上的梧桐樹隻貼著幾片單薄的葉子,人們都匆忙低頭趕路,夜晚太早來臨,城市也提早進入睡眠。一連幾個周末,森都很晚才回家。回來後輕手輕腳地洗漱,然後輕輕踏著冰涼的地板來到臥房,是赤足摩擦地板的聲音,溫熱的血液和地板的寒氣交替著戰抖。他輕輕躺在我旁邊,他以為我睡著了,怕吵了我。其實我一直睜著眼睛等他回來。黑暗裏眼睛睜開也看不見時針在走動,但我還是要睜著眼睛等他回來,我看得見他的影子,不管有多暗。
我沒問他去了哪裏,他也沒有告訴我。
第五個周末,從九點開始,我坐在樓下的台階上等他,路燈在我頭頂上,宛如盛開的太陽花。
我卻靠在自己的膝頭上睡著了。
森把我抱起來的時候我都沒有睜開眼睛。
小把戲,小傻瓜。他一直喃喃地說。
他把我的腳放在他懷裏告訴我,為了挽救“罌粟花”,他和學長每個周末去給一個美術班上課。但錢還是不夠。今天是最後一次為“罌粟花”工作了。
我的腳暖和了,脖子也熱乎乎的,脖子上圍著一條圍巾。軟軟的純羊毛的,橘紅色的,明亮卻不耀眼。我記得它是上次我在SPRING看見的,心裏很喜歡,但一瞅價格就規規矩矩地放了回去。那是我們半個月的生活費。
今天和學長清理了“罌粟花”。學長已經買好去西藏的機票。聖地的雪和陽光,還有幹燥溫暖的馬糞味。可以沉澱一些東西。可以讓一些東西重新浮上來。
森用他剩得的錢為了買了這條圍巾。最後隻有一個硬幣時,他把它握在掌心上了公交車。
小把戲,你明天就不用怕冷了,你裹著圍巾,我送你去上班。
我們到機場為學長送別。他依然微笑著,小想,罌粟花凋謝了。原來有些東西凋謝了之後就是凋謝,和未含苞時一樣的模樣。他拍拍森的肩,哥們兒,你的女人是一朵罌粟花,四年前她第一次出現在我麵前時我就知道了。是吧。小想,回去吧,我是說,回成都去,那塊被裹起來的平原,四麵都是山,沒有寒流可以侵入的。吃火鍋喝夜啤酒的時候記得替我多喝一杯喲。
森開始每天晚上都去給美術班上課。我裹著圍巾,站在夜風中的公交車站牌下等他。橘紅色的圍巾纏繞在我的脖子上,遠遠望來,象一團靜靜燃燒的雲,漂浮在空氣裏。
二十幾分鍾的路。我們一起走回家,肩並肩,躲在同一條圍巾下,手挽著手走回去。誰也不說話,隻有寒冷的空氣擦在耳邊呼呼而過。
那一路都是褪盡了顏色的樹枝和樹葉。我卻覺得好美。走著走著,我忽然淚流滿麵,幸福的步道總是這麼短,我們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嗎?可不可以停下來,賴著不走?
春天來了。又過去了。夏天又來了,又過去了。森也換了好幾份工作。秋天剛來一個黃昏,我們坐在陽台上看日落。看著太陽一點一點沉下去。他忽然說起他喜歡的畫來。用學長說真正的藝術和金錢是沒有關係的語氣和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