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想,我最喜歡向日葵,凡高的。每朵花就象一團火,細碎的花瓣和葵葉象火苗。他住的阿爾那裏河也是翠綠的,落日象熔金的煉爐,太陽是金黃的,還有普羅旺斯的苗圃,金黃色的籬笆,高大的榕樹。連地裏的韭蔥也是青如碧玉……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和我談起他鍾愛的藝術。
他一直講,幾乎是自言自語式的。甚至連聽眾也可以省略掉。在他的藝術世界裏,他隻有自己和自己說話。他有一個自己也難以用語言確切表達出來的關於色彩和線條的夢想。
真正的夢想是無法實現的,能夠實現的夢想都不是真正的夢想。
寫這些字時,我一直聽著王菲,單行道。每個人都是單行道上的跳蚤,每個人都皈依自己的宗教。
那個夏天我愛上了午睡。而且常常在夢中出現同樣的場景。一個小男孩,一歲左右,麵對著我,微笑或者啼哭。在陽光裏,在繈褓裏,有時在我們的床上。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有一天半夜,我又被小男孩的哭聲吵醒了,我惶惶不安,告訴了森。他的左手在我的掌心冰涼。隻有那枚指環,灼得燙手。他說,睡吧,你隻是在做夢。但他一直沒有睡著我也沒有。我有預感,有什麼事要出現了。
幾天後的下午,我在廚房為森褒他最喜歡的喝的番茄排骨湯,房間裏王菲的音樂在空曠地回響。心,屬於你的,我借來寄托,卻變成我的心魔,你,屬於誰的,我剛好經過,卻帶來潮起潮落……電話鈴聲破空而來。聽筒裏沒有人講話,突然傳出來一串小孩子的笑,然後是咿咿呀呀的聲音。我大聲尖叫,話筒啪地砸在冰涼而堅硬的地板上。發出脆裂而絕望的抨擊。門在那時開了,森衝過來,我撲到他懷裏。不住顫抖,小孩,那個小孩我給你講那個,他跑到我們的電話裏來了。
森的臉色由緊張的恐慌一下子變成無力的蒼白。
我跌坐在地板上,王菲還在吟吟自唱,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沒什麼執著,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人一路走來,一程又一程,遭遇不同的人,演繹不同的事,有些你不能夠忘記,有些你一輩子也不會再記起。但還是要繼續走下去。
真的有一個小男孩,他跑到我的夢裏,跑到我的電話裏,跑到我和森之間。用他無法選擇也無可逃避的存在,把我和我金色的葉子,隔開。他身上流淌著森的血液。還有她的。
她是森的大學的女朋友。留在北方。森離開她的那個夜晚,她把她指頭上的指環褪下來,說,森,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她說找到你真正愛的男人就給他帶在左手的無名指上。這是媽媽在天堂的祝福。
森義無返顧離開了她,到南方實現他的夢想,那時他不知道,或許他的夢想已經流留在北方幹冷的風中。她沒有說我等你回來,隻是說,累了,你就回來,要記得回家的路。森來南方快兩年了,一直沒有回去過。
她比我更可愛嗎。比我更溫柔吧。我躺在森的懷裏,聽完他自言自語的講述,平靜地問。
森貼緊我的臉,溫熱的呼吸擦破我的耳朵。你是我的小把戲,我的罌粟花,永遠都是,你不可以和其他女孩相提並論。你是獨一無二的,我的小把戲,你明白嗎。
可是,我的雙臂伸開保持平衡站立的男人,你是我的金色葉子嗎。有蘋果的形狀和氣味那片。
我是躺在別的女人的男人的懷裏,是躺在陌生小孩的父親懷裏。小想不要這樣的愛情。
你回去吧,森,在我們之間,兩年和七年,性質是一樣的。真的。冬天又要來了,那麼冷,我不喜歡,我要回成都去,吃火鍋喝夜啤酒,我還要替學長喝一杯。
森抱緊我,我也緊緊抱住他,我們仿佛又站在我的小魔毯上,無比輕盈,身體消失,靈魂消失,呼吸消失,幾乎連命運都要消失掉了。
我的金色葉子,我們定下七年的契約,我們可以再繼續履行,但我們已經不能夠。這個世界,不隻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
但是我要懲罰你,我是自私的小把戲。 我要你看著我離去,你看著你心愛的獨一無兒的小把戲,你的罌粟花,消失在黃昏的站台,永遠不再回來。不再摟著你的脖子唱歌跳舞。因為我也害怕一個人留在這荒寒的南方城市。
但是你不許哭,好嗎。
我不哭。
你保證。
我保證。
明天起,我們都要勇敢麵對美麗的靡靡人生,不是嗎?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
黃昏的站台蕩漾著蘋果的氣味。森掏出煙來,我習慣從他左邊的褲兜裏掏出打火機。森,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點煙了。每一次為你把煙點燃我都會得意地笑,你就會捏捏我的臉蛋,親昵說小把戲嗬。
可是這次,我的手它在顫抖,你的手也在顫抖。點了次,終於把煙點燃了。
絲絲嫋嫋的透明的淡藍色煙霧溶入空氣裏,把煙深深吸進肺裏,吐出來模糊迷茫而毫無規則的白色的霧,也溶入空氣,卻久久不曾消散,煙灰,在一瞬間,輕輕地,毫不留戀地,被修長的手指無所謂地敲落。那麼短暫。
幸福也一樣,縱然在燃燒時,灼熱而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