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巧的左腳受傷了,跌進下水井,就摔成了骨折,流氓扔進井裏的磚頭,又正好砸在骨折的地方。送來醫院時,她已經痛暈過去了。
風一秒不停的刮著,手術室的門也輕輕晃動,遠處隱隱傳來哭聲,我的身體微微顫抖。我們都不再說話,沉默著,悲傷著,等待著。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醫生走出來,林巧巧也被推了出來,她的左腳纏著厚厚的繃帶,像一隻巨大的竹筍。她醒了,她看見我們,目光最後落在小薑身上,說,我有點餓,想吃薑餅了。
小薑回去取薑餅了,我和要好的姐妹在病房陪著林巧巧。我不知道對她說什麼,如何開口,矛盾,為難,掙紮。事情太突然了。
醫生在門口喊,誰是病人家屬,出來一下。
我跑出去,醫生說,病人的左腳腳踝,粉碎性骨折加肌腱斷裂,我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保住了她的腳,手術也還算順利,但日後,會留下後遺症。
什麼後遺症?
按常人的說法,就是跛腳。
可是她是跳舞的啊,那她還能跳舞嗎?我問醫生。
醫生搖搖頭,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並不影響行動和日常生活。
我嚷得那麼大聲,林巧巧也許聽到了。我一進去,她就說,其實我已經知道了。我在半昏迷時,就聽到醫生這麼說了。
我坐下,給她倒了杯水,問她,要不要讓你爸媽來?
她接過水,喝了一口,說,我都好幾年沒見到他們了,不要去打攪他們吧。
我才問,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這麼做?
她反問我,換作是你呢?你會怎麼做?看見他們那麼惡狠狠地打你最愛的人。
我說,我會和他們拚命。
她笑笑說,薑藍藍,從小到大,我有輸過給你嗎?除了小薑愛你這件事。
我也笑了。
可我們都笑得很苦澀。
林巧巧住了半個多月的院,我和小薑每天都去看她,我還像朋友一樣照顧她,扶她上廁所,帶她去花園散步,帶書給她看,陪她聊天,我們都默契地不提薑餅店,秘方,大薑小薑,她說她所遇見的奇聞怪事,我說我們學校的新鮮趣事。
我盡量不在她的麵前表現出我的真實情緒,那就是,我對她為了小薑受傷這件事,心裏雖然有感激,但更多的是忐忑不安,是不知所措。我真希望做點什麼,來彌補她的損失,見輕我的不安。
而比我更不安的,是小薑。他不是懂得掩飾的人,特別是在我麵前,哪怕那是一件很需要掩飾的事,他都不善於掩飾。他很不安,還很內疚,這種不安和內疚,甚至超過當年他為了摘野薔薇滾下山坡時,我的內疚。因為那時我還小,他也小,對這些損毀認識,與現在不一樣。
他不知道做什麼可以去彌補,他不停烤薑餅給林巧巧送去,最用心,最仔細。他一直愁眉不展,內疚把他炙烤成得迅速失去了神采。
他吃不好,睡不好,精神恍惚,一個人念念叨叨,老是說,我早點把錢給他們就好了,早點給他們就好了,錢又不是掙不回來。
他常坐在櫃台前發呆,客人來了都會忘記招呼。
他更經常地頭痛,頭暈,他說腦袋裏像有一棵樹,在使勁地紮根,根須蔓延,活生生地痛,像快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