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了回去的票,什麼行李都沒要,隻身帶了個小包上了火車。
火車隆隆在黑暗中前進,我卻冷靜下來,我想,就遠遠地,偷偷地看一眼小薑就走。隻要看到他好好地,還是在忙忙碌碌,我就會安心了,就會滿足了。這樣一想,我回去的理由就變得心安理得了。
列車到站是早晨8點過,我在火車上就已經梳洗好。出站吃了熱騰騰的早餐,我慢悠悠地上了乘客還不多的公交車。車到學校,我穿過熟悉透頂的鵝卵石大道,拐上水泥街道,商業街的店鋪都已開門,賣早餐的攤點生意熱鬧。
我站在街角,深呼吸了一口,才探出身子,望向薑餅店的位置。
店門開著,櫃台裏擺滿薑餅,但不見小薑,也許他在裏麵忙。我的心頓時驚跳起來,緊張萬分。
一個聲音說,你終於回來了。
我扭頭,林巧巧站在我後麵。她的頭發隨意披在肩上,睡衣寬寬鬆鬆,眼裏睡意朦朧,麵色紅潤了些,像深秋的清晨那麼美。
她為什麼會穿著睡衣出現在這裏?莫非她已經住到薑餅店?這個想法讓我失望又心酸。可我是希望她和小薑在一起的呀。
她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說,你想什麼了?小薑根本不知道我在這兒呢。我在這臨時租了個房間,專等你出現。你果然出現了。
她有些得意。
等我幹什麼?我懶懶的問。
哈。她抄起雙臂,說,你那算是什麼?遺囑嗎?撮合嗎?你以為我會接受?就算小薑同意了,我也不會接受。愛情可不像秘方,強求不來的。我早說過,他隻愛你。我隻有祝福,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相信?
她放下手,拉過我說,跟我走。
我不想掙紮,任由她拽著我,我們走向薑餅店。小薑剛換上今天的幹淨罩衫,幹淨帽子,他幹幹淨淨地站在那裏,渾身雪白,像一把雪白的雨傘。
他手上還沾著麵粉,他走過來把麵粉揉了我一身一臉,就像我們打鬧時他常做的那樣,直到把我揉成一個大花貓。然後他把我擁進懷裏,揉著我的頭發說,你跑哪裏瘋去了?他揉了又力捏我的手,捏得我都痛了。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簡單的幾個動作。然後他放開我,站在距離我半米遠的地方,看著我笑。
林巧巧抄起雙臂,站在一旁也笑。
我們三人坐下來,很默契地知道,我們得開誠布公地談談。
林巧巧先開口,她說,薑藍藍,發生了這麼多事,不管是我故意還是命運驅使,我對你造成了一些傷害,但我對你也沒什麼好愧疚的。那都是我們的命運。對大薑我也不愧疚。那是他應得的報應。我感到愧疚的,隻有小薑。你知道愧疚會讓人多麼痛苦難過。我救小薑,我受傷,對我來說,與其說是什麼付出,與其說是救他,不如說是救贖我自己,讓自己解脫。
有時候,人總是被說不清的東西推搡著,做出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你愛一個人,是真的愛,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傷害他,多麼矛盾不可思議!我就像置身窄窄的小巷,無法轉身,無法後退,隻能前進,隻能走出巷子,才有自由空間,你們明白嗎?
在受傷以前,我根本就覺得,我愛小薑,這個念頭,它都很可恥,我不配。可受傷後,我忽然安寧了,輕鬆了,覺得自己有資格擁有那麼一段暗藏的愛情。至少,最起碼,我曾經為它做了一點什麼。並且這個證據會終身留在我的身體上。這是我的驕傲。我的價值。
她轉過臉,看著小薑說,謝謝你給我機會寬恕自己。
我們都還在想著她剛才說的話。她打開玻璃櫥窗,拿出一隻桂花餅,默默地吃著。她吃著吃著,又說,其實,受傷後,心安寧以後,發現,愛也安寧下來了。它像我腳踝上的傷口一樣,看不見,但真實存在,留在骨頭裏了,但也不會再生長了。
她又默默吃完了薑餅。
我總算明白她在說什麼了。
小薑還有點茫然,他望著我。
我說,你的意思是,這下,我們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是吧。
林巧巧笑,如果你覺得我還欠你的,那我也無能為力了。
小薑有點明白了,他說,我沒有恨過你,林巧巧。
林巧巧說,我知道。
其實我又何嚐不明白,這一切的一切,隻是因為我們生在薑家,而她生在林家。是生命賦予了我們這些仇怨和爭鬥,我們年輕稚嫩的生命不得不經受仇怨爭鬥的洗禮,所幸,這生命因這些洗禮,變得越發皮實成熟,並且,懂得了愛和寬容的珍稀可貴。
那我為何不坦然接受生命的安排?我又憑什麼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我望了望小薑,深深呼吸了一口薑餅的氣息,我不會再離開。
忽然,小薑的表情扭曲而痛苦,他雙手捧住頭,說,好痛好痛,簡直要爆炸了,藍藍快幫我拿止痛片來,在黃色櫃子最上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