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服下止痛片,疼痛有所緩解,我堅持要去醫院,也不是一回兩回頭痛了,光靠吃止痛片,那是治標不治本!不會諱疾忌醫啊!想起他還有輕微腦震蕩,我更是不安。
小薑卻打死也不肯去,他說,我年紀輕輕的,能有什麼大病!不過是最近太忙太累了!等忙過這段時間,我們就度假,就休息!什麼心也不操了,頭也不會痛了!
他又求我,我不是病人!醫院就是宰我們這些好人的!我答應你,忙過這陣,我一定好好休息!
林巧巧說,我有信心,好好過日子。
我看看小薑,那你呢,你有信心嗎?
他說,隻要你在我身邊。
晚上,我們手拉著手,並排躺在窄窄的行軍床上,床真的太小了,他的一邊肩膀都懸在空中。他問我,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玩的一個遊戲嗎?叫石頭棋的。
我說,記得啊,怎麼?
他說,我們在地上用粉筆畫出格子,把小石頭丟進固定的一格,然後我們在格子裏跳啊跳,跳到都累了就回家。可小石頭還是躺在格子裏,不動,不跑。等我們都回到家了,吃飯了,睡覺了,都忘記它了,它還是躺在那裏,等著我們,哪怕刮風了下雨了它還是不會挪動一步。它一直躺在那裏。
他雙手墊在腦後,側過頭,看著我說,我就是那顆小石頭。
我側過身,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在薑餅香裏,他的心跳聲裏,呼吸聲裏,閉上眼睛,安然入睡。
這是近幾個月來,第一個安寧美好的夜晚。我想,這樣的夜晚,它還會有很多,直到我們老去,死去,沉睡入大地。
這兩年的努力經營,薑餅店已經攢了一些錢,小薑說,就等你回來,咱們商量商量,看是把餅店開在哪裏,這店麵太小,我們需要一間寬敞的。
我接著說,我們還需要一間房子。
我們把新店的地址設定在步行街,那裏人流量大,年輕人多,雖然租金昂貴許多,但生意也一定會好很多。幾經周折,我們在步行街街口租下一間15平米的店,店麵的裝修都由我們自己動手,我們重新定做了大大的玻璃櫃台。他負責用原色的木條木板把小小空間分隔出層次感,放各種設備,我負責在牆壁畫畫,畫薑餅娃娃的愛情故事。忙碌大半月之後,新的“薑餅娃娃”店開業了。
做薑餅娃娃不是我的專長,也不是我的專業,我還是更願意做翻譯,那才是我的本行。我又開始找工作。小薑還是那句話,大不了我養你,我養得起。
小薑一個人忙不過來,就招聘了兩個年輕人來幫忙,新的工作不久後就找到了,朝九晚五,偶爾加班。我們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小居室,有個小小的陽台,白天可以曬曬太陽,晚上可以看看夜空。
薑餅店生意很好,很多顧客都好奇地問,你們的秘密配方裏,究竟都有些什麼材料啊,稍微透露一下,我也知道自己吃了什麼啊。
小薑笑笑,不回答。
又是一年過去,小薑跟我商量,我們回槐樹街,在原來的地方,兩層小樓,一樓做店麵,一樓住人,新房子肯定很貴,要買一棟我們買不起了。步行街這家,已經有人跟我聯係,想做加盟店,以後我們也可以多開幾家加盟店,你說好不好?
要回去嗎?我有些吃驚。但我迅速就理解了,在那個小城,有他成長的痕跡,有他父輩的痕跡,有他熟悉的故鄉的氣息,方言,水土,風景,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回去。他到大城市來奮鬥,隻是為了積蓄能量,為了有一天能夠回去。
他說,大薑一定會回來,槐樹12號,也是他的家。再說,我們是在那裏被趕走的,還想回到那裏去。
我都理解這些,我還想起一句西方諺語,隻有重回舊地,才能重拾尊嚴。
可我,更喜歡城市的繁華喧囂,因為這裏有適合我的翻譯工作,工作是我自我價值實現的一種方式,我不想一輩子就做薑餅。
小薑看出我的猶豫,他說,藍藍,我就是跟你商量,看你歡喜不歡喜,你若歡喜,我們就回去,你若不歡喜,回去也沒有意義,你對我來說,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說著,他用雙手捂住頭,很痛苦地說,頭痛又犯了。
我趕緊去給他拿藥。
幾個月前,小薑被我逼得沒法,隻要在我的押送下去了醫院,做了一係列的檢查,拍了腦部CT,醫生的結論是,看不出具體是什麼病症,估計是以前腦部受傷震蕩引發的,加之過度疲勞,腦神經有萎縮跡象,也有供血不足引起的缺氧。
他開了一些藥,要小薑按時服用,還叮囑說,要注意休息,不宜用腦過度。
小薑服藥後,頭痛有所緩解,發作頻率也低了,我們都欣慰地說,看吧,還是醫生有用。
可這一次,藥也沒有效,小薑痛得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