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夢境的場景換到了顏阿姨家的客廳裏,準確地說,是她的麵包房裏。我依然坐著,隻是從電影院換到麵包屋的小沙發中,顏阿姨正在隔壁屋子裏哼著歌兒做麵包。
她過來了,手捧著一塊麵包。她笑著問我:“小雨,二選一,是在我這兒喝點茶吃些點心還是把這塊麵包帶著,我再帶個保溫瓶,在電影院裏邊看電影邊吃吃喝喝?”
我嗬嗬傻笑著,即便在夢裏我也感到奇怪,我們不是剛看完電影出來嗎?
我沒有說話,顏阿姨坐在我身邊,卻仿佛聽到了我的心聲,笑容從她臉上漸漸隱退。她說親愛的,那部電影你沒有看懂。
我估計這個夢與晚上做麵包有關。麵包、顏阿姨、康城、我的過去。醒後回憶夢境,如此清晰,讓我驚奇。
親愛的,你沒有看懂那部電影。
有的愛情,就是一場災難。
據說夢見逝者時不能與之對話,那是不祥之兆。夢裏我果然沒同顏阿姨說過一個字。
一如從前我跟她在一起時,也總是她說得多。我想說的話,有時她會替我說出來。
夢裏發生的事情都曾在現實裏出現過。在她麵包屋後麵沙發上坐著,看她忙進忙出;喝茶,吃點心;她帶我去看電影。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第一次走進麵包房,也就是她在康城的家裏。那是一套很尋常的公寓房,我們一般說它是兩間半的結構,兩間大房間,一間用來做麵包,就是窗口正對著大院的那一間,案台、烤箱,種種製作麵包的工具都在這裏。另一間房門總是關著,我隻進去過一次,窗簾拉著,光線很暗,碩大的雙人床,一個大衣櫃,電視機。我不好意思多看,臥室幽香,惹人聯想,盡管我什麼也沒想,還是不好意思在此久留。
還有一間小屋,堆著一些雜物,一個鐵質三層鞋架,上麵擺滿鞋子和鞋盒,一摞疊起的簡易圓凳,一個掛著顏阿姨外套和兩隻包包的衣帽架。除去這些雜物,房間中間擺著兩張單人沙發和一張小圓桌。沙發看上去很舒適,也漂亮,是當時流行的布藝沙發,套著米色沙發罩。小圓桌卻很舊,我在老電影裏才看到過的那種三腳圓桌,顏阿姨用一塊白色鉤織桌布罩在小圓桌上,遮蓋了它陳舊的顏色。
顏阿姨認為這桌子比較矮,可以充當茶幾,關鍵是沒花錢,從她看到這房子的第一天,這張小圓桌就擺在屋子裏。
也許是房東的家具,也許是前任房客留下的。我幾乎忘記一個事實,顏阿姨不是康城人。
小房間雜亂無章,像個儲藏室。不過,誰說儲藏室裏就不能招待客人呢?十多年前的那個冬季以及隨後而來的春季,我在顏阿姨的儲藏室裏度過多少溫馨的時光啊!
顏阿姨有時會外出。有一次她告訴我麵包將暫停供應兩天,她要跟朋友一起去附近鄉下轉轉,住一晚上,也算是旅遊。但她不會事先在麵包房窗外張貼告示,因為她沒有營業執照,每天做幾爐麵包賣,賺點買菜錢而已。她害怕惹麻煩。
“你的朋友?是男的嗎?”不知為何,我腦子裏立刻浮現出顏阿姨的臥室,雙人床,暗暗的光線。
“有男有女,是我插隊時的朋友。我去看看他們,順便到處轉轉。”
這麼說,顏阿姨要跟很多人見麵。但她看上去心事很重,好像不是要出遊會友,而是去處理棘手的事務。
“那兒沒啥風景,也沒什麼土特產,不好玩。”
“是的。我年輕時在那兒待過,那兒有我很多美好的回憶。愛情,友情,還有傻乎乎的青春。”
我看著顏阿姨,想象她年輕時的模樣。而她仿佛有讀心術,淡淡一笑,說:“小雨,我年輕時很瘦。這兩年是內分泌失調才突然發胖。每個胖子,都有她成為胖子的不能控製的理由。”
我很感動。雖然不大懂得顏阿姨說這些話時為何那麼憂傷,但至少,她懂得我,懂得我之所以成為一名胖女孩,並非貪吃。
那天我書包裏有一百塊錢——某一陣子父親喜歡無緣無故塞給我五十或一百塊錢,偷偷地遞給我,絕不讓母親發現。我對此困惑不解,索性也就不去猜測。
我把錢拿出來遞給顏阿姨,說:“路上多帶點錢。”
顏阿姨看著我,眼睛濕潤。她拍拍我的肩膀,大笑起來,說:“好!”
她把錢收進皮包後去窗口對付幾個買麵包的人。我吞掉她為我單獨做的一塊蛋糕,一口氣喝光滿滿一杯溫熱的紅茶。我悄悄出門,在夕陽最後一抹金紅的光線中向站在窗口的顏阿姨揮了揮手。
後來我們沒再提起這件事。月考後我參加了兩門課程的補習班,常常要在學校裏待到很晚,我跟顏阿姨見麵的頻率比之前小多了。
第二天上班前我查看了一下冰箱裏的麵團,它已經鼓起來了,但膨脹程度還遠遠不夠。現在才發酵八個多小時,我希望下班回家後能馬上開始下一個步驟。
齊軒給我發來平安抵達的短信,也隻有這種情況下他才會想到發短信。有時我難以置信,他的手機沒有辦理全國免費接聽的套餐,他不用手機上網聊QQ,甚至也不會使用淘寶。
齊軒是一個節儉的男人,他收入尚可,但他的手機不夠新潮,平時也不大愛花錢。
但他從未給我吝嗇之感。吃飯時他主動買單,還有其他很多細節。也許他隻是保守,對新事物反應比較慢。
這一天裏我沒有太多時間去想念齊軒,工作占用了我的全部時間。下班後我給齊軒打電話,掃興的是,他那邊又在開會,我一聽就知道,匆匆說了兩句話就掛斷了。
回家路上有一家桂林米粉店,我餓得夠嗆,叫了一碗酸筍湯粉,隻吃酸筍喝米粉湯,把那些白白長長的米粉留在了碗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