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康城舊事(3)(1 / 3)

當愛情消逝,維持婚姻的是責任。董靖華認為他是個負責的男人。他沒有拋棄我母親,他負擔家用開銷,每月有一半時間在家過夜,逢年過節時更是待在家裏跟妻子和女兒在一起,他甚至從沒提過離婚。

他後來娶了外遇的對象,隻是因為原配生病離開人世。換句話說,假如我母親想得開,身體健康,熬過董靖華跟蘇美藍搞外遇的那幾年,現在陪伴在董靖華身邊的還是她。

對,隻要她想得開。

哪個女人會對丈夫的外遇想得開?

哪個女人的意誌那樣堅強?能在婚姻中熬,熬到老,熬到丈夫生病臥床,守在他身邊,向過往的歲月宣告:我贏了。

能熬到那個時候的女人,贏,不是歲月對她的獎賞。她守在一個病人身邊,贏,是生活對她的懲罰。

贏,即是輸。認輸、撤退,未嚐不是贏。

輸贏都不適合我的母親。她在戰爭中途倒下,死在自己手中。

她有過一次倉促的、失敗的婚姻,於是對第二次婚姻格外寄予厚望。她希望與董靖華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不能白頭到老,一種是指生離,一種是指死別。對我母親來說,董靖華的心不在她身邊,世界就崩塌了,生離死別都一樣。

這是母親的悲劇,一個對婚姻期望過高的女人的悲劇。

我走進一家超市,在醃臘區挑選年貨。

母親活著時,每年冬至後她就會醃魚醃肉灌香腸。從大年三十開始,董靖華總歸是在家裏老老實實待著的。從前我們還走親訪友,大年初一到初三,我總被父母領著到處拜年收壓歲錢。這種活動在我十五歲那年戛然而止,很多年來,我都將終止的原因歸咎在我的突然肥胖上——我讓他們羞於見人。

父母關係惡劣,母親情緒起伏不定,青春期的隱秘心事,種種壓力堆在我身上,找不到出口。食物是唯一的安慰。

我的購物車裝得滿滿的,臘貨、炒貨、糖果。

食物是人生的安慰。

五點十分,我給舒朵打電話。隔了很久她才接,說是快到康城了,一小時後在梧桐路上的樂美酒樓見。

“就是以前的解放酒樓。”她特意解釋了一句,大概是突然想起我多年沒回康城。我恍然大悟,酒樓就在梧桐路拐角,離許願樹咖啡館很近。

今日的樂美,也就是從前的解放酒樓,早點相當有名。學生時代,每天清早,我總能在解放酒樓門口遇見幾個手捧肉包或油餅的一中同學。

熟悉的建築,隻是換了名字重新裝潢一番。透過一樓的大玻璃窗,可以看到店堂裏橘色的塑料椅子和灰色餐桌,仍舊是快餐點心店的風格,但現在主打的是健康燒烤。

光看玻璃窗上貼著的健康燒烤四個字就知道這家店的燒烤不會好吃。多數時候,健康和美味是矛與盾,燒烤正是這對矛盾的焦點。

店裏燈火通明,靠窗還有一個空位,我坐下後,看到一輛車停在馬路對麵,舒朵和一個男人從車裏出來。

男人看上去氣宇軒昂,與舒朵很般配。不過,我來不及多看幾眼,男人已重新鑽進車裏。

舒朵笑盈盈地站在我麵前,問道:“看什麼呢?”

跟上個月機場重逢時相比,舒朵看上去容光瀲灩心情大好,甩掉剛才那個男人,活像甩掉最後一袋垃圾。她拿過菜單勾了一大堆,葷的素的,烤魚烤蝦球都有。第一盤十串烤肉端上來時,我漫不經心地拿過一串咬一口,果然是電烤的味道,不正宗。舒朵卻吃得津津有味。

該怎麼描述舒朵呢?

她的五官,單獨看都算不上漂亮,搭配在一起就很耐看。一頭及肩直發,發量多,發質硬。她的衣著也不起眼,藍仔褲黑色羊絨衫,外麵是中長駝色大衣。唯一的亮點是耳垂上一對鑽石耳釘。但她坐在那兒沒多久,周圍餐台上許多雙眼睛都朝我們這邊望過來。她放肆大吃大嚼的樣子,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如有魔力。

那些目光從舒朵身上移向我。因為曾經的體型,我早就對旁人的注目習以為常,所以這會兒也頗為淡定。

舒朵一口氣吃掉十幾串烤肉,這才心滿意足地歎口氣,靠在椅背上,不停地看我。

“好家夥!你胖了。”舒朵突然伸出手在我胳膊上捏一下。

我不習慣同性之間的親昵,不好意思地躲閃了一下。舒朵笑著縮回手。“小時候,你胖的時候,每次看到你走過來,我都很想捏捏你的胳膊,想知道你是真胖,還是衣服穿太多,可我不敢,怕你著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