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康城舊事(2)(1 / 3)

所謂受傷,多數時候是自己傷自己,旁人不過是好奇一下談論一句,過後就忘在腦後,你根本沒你想象的那麼重要,根本不會被旁人牽腸掛肚,成天縈繞心頭談論不休。

道別時劉阿姨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囑咐我注意休息,多住些時日,有任何需要隨時可以打電話或敲她家門。

曾經敏感容易受刺激的心,不知不覺中被裹了一層保護膜,變得鈍感了些。

這樣很好。

為了齊軒愁腸百結的感覺,至今我記憶猶新。我還記得我為白雪,哦,另一個白雪,臉頰瘦削的那個女孩,我記得自己為她一個眼神一個微笑而產生的眾多猜測。

敏感的心,是用來被蹂躪的。很多時候,是自我蹂躪。就像我和白雪,真正的白雪就在康城,大腮幫依舊,開著出租車,無論我肥胖或瘦削,她都能認出我。那些關於“她”的猜想,整容之類的,則是我臆想出來的東西。

如今,齊軒和白雪的關係依然是個謎,但對我來說,已不重要了。我已對他們失去興趣。

我唯一感興趣的人,是馬克。可我在知道他是顏阿姨的兒子時,我選擇了立刻逃離。

在不知如何處理一件事時,我首先能做的,就是逃離。

重新關上房門,我再次想起馬克,想起擺在他臥室裏顏阿姨的照片。我和馬克前天才分開,迄今不過四十八小時。

四十八小時內,鬥轉星移,物是人非。

我歎口氣,頭痛得厲害,肚子也餓,最好先去街上吃點東西,給董靖華買碗粥,趕緊去醫院把正經事給辦了。

中午我給董靖華喂了點吃的,洗好碗回來,還在走廊上就聽到了蘇美藍的聲音。

“靖華,靖華,哎呀!我才走幾天,你怎麼就搞成這個樣子?胡子拉楂的,難看死了,臉上皮子都皺起來了,難看!”

我抑製住內心的厭惡走到父親病床前,董靖華臉上竟掛著笑容。蘇美藍飛快地瞟我一眼,說:“微雨來了。”

她的個子比過去更小了,矮小而瘦,看上去幹癟癟的。短發,發梢微卷,盡管發型隨意,但我知道那是花過功夫精心打理過的。讓我驚訝的是,大冷天的,蘇美藍還穿著裙子,灰色短裙配長筒靴,上身是粉色羊絨衫,頸項前繞了一條豹紋絲巾。

這品味惡俗的女人,病房的空氣裏都是她的香水味,而董靖華,顯然已被這股香味給擭住了心魂。

跟我昨晚抵達時一樣,病房角落裏躺著她的旅行箱。此刻,旅行箱的主人正用誇張的語調描述她接到消息後的驚慌失措和無限擔心。

“……我慌得腿都軟了,馬上打電話給阿豪,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阿豪急得要命,說,媽媽你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哭一聲也行啊。我聽他這麼一說,真是哇一聲,像個小孩一樣,在電話裏衝著兒子哭了起來。”

病房裏還有其他病人和家屬,但大家都被蘇美藍給吸引住了,停住講話。老實說,蘇美藍是說話高手,她聲情並茂,注意細節描述,她能把聽眾帶入她所描述的場景中,跟著她同悲同喜。

一段話說完,蘇美藍已完成她的賢妻形象塑造。

現在,她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撫摸著我父親正在輸液的手,一隻手伸向床頭櫃一隻印有粉紅色凱蒂貓圖案的茶杯。

她喜歡粉紅色,這是她隨身攜帶的專用杯子。

父親神色鬆弛。蘇美藍的到來,好似給他服了一顆定心丸。

遲疑了一秒鍾,不知是否受到蠱惑,我從蘇美藍手裏拿過杯子,從開水瓶裏倒了些熱水進去。

蘇美藍笑了笑,董靖華也笑了笑。

手機鈴聲響得正是時候,我趕緊溜出病房。

是馬克的電話。

昨晚我給他發了短信,將父親的病情告知他。

“這麼說,你要在康城待一陣了?”

馬克對我父親的病情關心了一番,言辭中還是流露出遺憾。“我本來想春節跟你一起去旅行的。”

我對著七樓走廊外的空氣笑了笑,一時無語。

“我這邊有很多事情要跟你商量,不巧你爸又生病了。這樣吧,我忙完手頭這些事抽空來康城看看你爸。”

我剛想阻止,馬克接下來的一句話堵住了我的嘴。

“上次你匆匆忙忙回上海,話隻說了一半。我沒想到你認識我媽。等我去了康城,你帶我到處轉轉,指給我看看她當時在康城哪裏待過。”

我掛了電話回病房,蘇美藍和董靖華一致要求我回去睡覺。蘇美藍讓我住那間小房間,被子在壁櫥裏,她去深圳前剛曬過,今天先將就著睡一晚,等明天有大太陽了再好好曬曬。

“回來了就自由自在的,先拿你爸的鑰匙用著,回頭我再給你配一副。”蘇美藍喝一口我給她倒的水。不知是氤氳的水汽的影響,還是我看花了眼,蘇美藍的眼皮一顫一顫的,臉頰上的肌肉也一顫一顫的,像在發抖。

她很擔心我爸?還是擔心將要日日麵對我——她情敵的女兒,視她為殺人凶手的繼女?

蘇美藍的一隻手依然與我父親的手交疊在一起。我記得有本書上說過,握住病人的手,能讓病人獲得安慰和力量。

走到門口時,我看到那隻碩大的粉色旅行箱。“阿姨,要不我把你的箱子帶回去,反正我要打車。”

“唔,嗯。”蘇美藍的聲音很大。我朝她望一眼,這女人,眼睛紅通通的,像剛剛哭過。

我並沒打算睡覺,腦子裏的事情太多,一團亂麻。然而我倒在床上就沉入夢鄉,醒來時發現身上蓋了被子,耳邊是叮叮當當的炒菜聲。

除了蘇美藍,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