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康城舊事(1)(1 / 3)

坐在車上,我感覺自己發燒了。也許是遊尚湖時著了涼,也許是昨晚酒店的空調太暖我蹬了被子。這些都是理由。可我心裏很清楚,我就是想逃避,忘掉顏阿姨的照片,忘掉馬克的房間,忘掉這一切。

想到自己在很久以前就跟馬克有著絲絲縷縷的聯係,我沒有一絲喜悅,心上如壓了萬斤巨石。那次在機場與舒朵見麵,我已對過去的自己寬容許多,我甚至以為,從那以後,我不會介意告訴任何人,我董微雨曾是一名體重超過一百五十斤的胖子,後來她通過節食,一年內瘦掉五十斤。

我簡直就是胖子們的勵誌榜樣。

如今,僅僅一張故人舊照,就把我打回原形。沉重的回憶壓在我的心上。我對自己心生厭棄。

假如我不是一名胖女孩,我不會走近顏阿姨,不會走進她的故事裏。我跟馬克的關係簡單、明朗,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遇見了,喜歡上了,這樣多好。

我討厭複雜的關係!

車到上海後我把地址報給老朱,接著又昏睡過去。然而車進小區門口時我便醒了,努力睜大眼睛,擠出一臉笑容跟老朱道謝。

“就在大門口停下吧!辛苦您了,朱師傅。”

“不客氣不客氣。董小姐下車前把臉抹一抹,像這樣——”老朱伸開手掌示範了一個抹臉的動作。“外麵冷,溫差太大,這樣不容易著涼。看你臉上紅彤彤的,千萬要當心啊。”

真是細心的男人。我再次道謝,拎著行李走出車。雨已停了,太陽穿過雨水洗滌後的空氣照過來,刺得我太陽穴也疼起來。我拖著軟綿綿的兩條腿走回家,剛進門就接到馬克的電話。我告訴他一切順利,稍微坐一會兒就開工趕圖。馬克還想說什麼,我已掛了電話並關機,一頭撲倒在床上。

醒來時屋子裏黑乎乎的,把床頭小鬧鍾的夜燈撳亮,已是半夜十一點多。往事又來了,沉悶的往事,沉重的身軀,像夢魘似的,在黑暗中朝我壓來。我打開床頭燈,算算時間,我已睡了八九個鍾頭。摸摸額頭,冰涼涼的,燒已退了。

嘴巴幹得冒煙,肚子也餓了。坐在床上猶豫一會兒,我穿好衣服,進廚房先燒一壺水,再把冰箱打開,從冷凍室裏翻出三塊懂得硬邦邦的大排,放進微波爐解凍。

煬了的大排,每塊約莫半厘米厚。我在康城時從未吃過這樣的豬大排,康城的肉攤,會把連著裏脊的骨頭抽掉,單賣裏脊肉。來上海後我第一次吃大排是在一家點心店,排骨年糕,聽名字還以為是小排骨和年糕一塊兒炒,沒想到端上桌的是一大快炸得金燦燦邊緣連著骨頭的肉,麵上澆了濃鬱黏稠的醬汁,再配幾片長條狀的年糕。那以後我又吃過單純的炸豬排、紅燒大排,不知是口味緣故,還是減肥後對肉類直覺排斥,我不大喜歡這些食物。

然而今晚,半夜十一點半,我要為自己做三塊炸豬排吃。

漫漫長夜,這是最好的安慰。

在砧板上把大排兩麵用刀背拍鬆,放一點點鹽,加澱粉和水,讓整塊大排浸在稍嫌稀了些的水澱粉裏。

琴音水壺發出尖銳的鳴叫。衝好開水後,我為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一口口慢慢喝下去。

我從櫥櫃抽屜裏拿出一包麵包糠拆開,倒了一些在碗裏,從澱粉漿裏撈出大排,稍微瀝了瀝之後放進麵包糠中,讓大排表麵沾滿麵包糠。

午夜的廚房響起了抽油煙機的轟鳴聲,在鍋中倒入大量食用油,待油燒熱,我小心地把一塊大排放了進去。

翻麵,再翻一次麵,大排表麵的顏色從白到淺黃再到淺金色,用筷子戳一下,很容易就戳透,意味著這塊大排已煎好了。

如此煎好三塊大排盛入盤中,盡管我感到饑腸轆轆,三兩口就能把它們吞下,但看看時間如此充裕,還是歎了口氣,用餐刀把兩塊大排切成條狀,端上了餐桌。

我應該給自己倒一碟泰康黃牌辣椒油,此物最配炸豬排和春卷,可惜,家裏並無儲備,隻找到一小瓶番茄沙司來充當蘸醬。

廚房的油煙機還開著,電視機也開著。大排外酥裏嫩,味道不錯。吃了一塊我已飽了。

肚子飽了,嘴巴還是不滿足,於是我再吃,再吃。三塊大排全被我塞進肚子,肚子撐得圓圓的,很難受,心裏卻踏實,好像知道這夜晚餘下的時間得用來消耗這批食物,一切都有著落,有秩序。

我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肚子的脹痛感略微好轉,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又醒了,醒後起身去衛生間洗澡,梳妝打扮,在晨光熹微中走出家門,去上班。

相比之下,工作更容易打發時間。

馬上就要過年了,辦公室裏鬧哄哄的,很多人找艾米幫忙訂機票火車票。我想到在機場與舒朵的康城之約,也把桌前的台曆仔細研究了一遍。

五年沒回去了,每個春節我不是在電影院裏,就是在旅途中,再不就是待在家裏。從前我不肯回去,不願意跟過去扯上關係,可現在,我發現過去無處不在,我所逃避的東西,正以我做夢都想不到的方式出現,逼著我去麵對。

我歎了口氣,粗略算了算時間,準備讓艾米幫我訂張火車票。剛要給艾米打內線電話時,手機響了,屏幕顯示是陌生號碼,康城的區號。

“董微雨嗎?”

聲音很急,但透著點嚴肅的味道,我直覺不是亂七八糟的詐騙或推銷電話。

“你是董靖華的女兒吧?我是他鄰居,我姓馬。”

我立刻有種不祥之感,答道:“哦,您好!我是。”

“你爸爸早上在家門口昏倒了,我叫了兩個鄰居打120把他送進了康城醫院。他家裏現在就他一人,我沒辦法,從他口袋裏拿了手機,第一個號碼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