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他沒有明確表態的事情上,他絕對算得上是冷酷無情的人。”說到這裏,白雪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仿佛要仔細欣賞我聽到這句話的反應。
我淒然一笑,沒錯,可不就是嘛!突然失蹤兩個多月,唯有冷酷無情的人才做得出來。
白雪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不知道他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她的語氣裏露出一絲同情。
“我是指我跟他之間。馬克早就看出我並不愛他,隻是出於功利心,覺得跟他這樣的人交往著試試也未嚐不可,但他讓人憤怒的正是這點。他不動聲色,任憑事態發展,跟我像戀人一樣相處。”
白雪白皙的臉頰上泛著微紅,睫毛一霎,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著我,說:“這一點,非常可怕。”
她的聲音幹淨平靜,盡管說到這些不愉快的往事,她也克製住了自己的情緒。
我低頭呷一口咖啡,嘴唇上沾滿奶沫,趕緊取了張餐巾紙擦拭。
白雪對馬克的評價很壞,我對白雪的看法也很差勁,然而現在,我卻認為她的話值得仔細聽。坦白講,我的腦子裏已經長出一雙手,去抓住白雪的衣領,掐住她的脖子。但在內心深處,我清清楚楚地知道,白雪對馬克的評價,並非不公。
白雪在我們四個人第一次見麵時已然察覺馬克對我的異樣情愫,但她並未太過在意。
“你看上去相當封閉,講白了,就是畏畏縮縮的,上不了台麵。”白雪笑了笑。“而且你那會兒對齊軒相當迷戀。我沒說錯吧?”
話是沒錯,但馬克很快展現了他冷酷的一麵,自那以後,白雪跟他之間已失去了情人式的溫情。白雪試探著跟他談論兩人的未來,結果大失所望。
“男人想甩掉一個女人,最可惡的理由是說對方並不愛他。我承認,馬克的外形、性格都不是我喜歡的那一款,我看重的是他家境尚可。畢竟一個女孩,沒點靠山和背景,想要在這座城市裏紮根,隻有找個有錢的男友。但人是感情動物,兩個人在一起大半年了,我若一點兒都不愛他,恐怕早就跑路了。
我這個人是有點偏執的,你越說我不愛你,我越是不會放棄,我要讓你知道,你搞錯了。所以分手後我根本就沒停止過跟他的聯係。哪怕我跟別的男人上床,第二天早上照樣會給馬克發條短信,告訴他,昨晚我很想他,回憶跟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他這個人,雖然冷酷,女人對他重複說著這種話,他總是願意聽,願意相信的。男人就是這樣,比女人虛榮一百倍。
所以,我很清楚,你跟他,跟齊軒之間的感情糾葛。隻要我願意,咱們四個人的遊戲,可以一直玩下去。”
白雪冷冷一笑,雙手抱臂。
我看著她,想到四個字:色厲內荏。
我在上島一直坐到黃昏,盡管毫無胃口,我還是叫了一份沙拉擺在麵前,偶爾扒拉幾塊土豆塞進嘴裏,算是晚餐。
對麵的位置早已空了,一杯絲毫未動過卡普基諾靜靜地擺在桌上。
白雪接到一個令她漾起笑容的電話後,起身向我告辭。事實上,在此之前,我們之間已冷場了好幾分鍾。
我衝她擠出一個笑容,謝謝她抽空跟我見麵、聊天。
“雖然我倆不來電——我的意思是,不投緣。可是說真的,有時候我還是挺佩服你。”白雪似笑非笑。“比方說,齊軒和馬克,對你都很著迷。再比方說現在,換了別人,一準兒恨死我了,就算虛偽客套,恐怕也說不出謝謝你這種話。你看上去倒像真的一樣,謝謝你,耽誤你這麼久。像日本人似的。唉,我說,你應該去上個日文培訓班,需要的話給我打電話,我有辦法幫你弄到打折價。”
對於馬克的失蹤,這位前女友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擔憂。
她朝我擺擺手,飄然而去。
現在,當我把一塊土豆送進嘴裏時,我想的還是白雪這個人。
她對自己相當滿意。勢利、刻薄、偏執,這些通常意義上的貶義詞,人性的弱點,在她看來都是優點。勢利是生存必須,刻薄是戰鬥技術,偏執的人百折不撓更容易取得最終的勝利。
她與我一樣,來自康城。
她與我一樣,不,她與過去的我一樣,鑽進了一個死胡同。我自卑,她自負,我們彼此彼此。
白雪承認她通過康城在公安局工作的同學調查了我的履曆,又因緣巧合得到了一張中學畢業合影照,盡管沒有點穿我的胖子身份,卻促狹地把照片發到了我的工作郵箱裏,隨便注冊了一個類似康城一中的郵箱地址,杜撰出校慶邀請函這樣的謊言。
說到這件事時,白雪哈哈大笑,猶如跟最親密的女友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倒是我,被她的坦率嚇了一跳,反而不大肯定,她說的是真事還是玩笑。
那麼,齊軒和馬克那邊,他們也看到這張照片了?我心存僥幸地問道。
“沒有。我隻是想開個玩笑。而他們……”白雪搖搖頭。“他們不會覺得好玩,隻會讓我的形象在他們心裏大打折扣。”
白雪如此坦誠,我沒有理由不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