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洋蔥一層又一層(3)(1 / 3)

五年間,我已不知不覺把這座城市當成自己的城市。回到這裏,我才有那種既興奮又踏實的感覺。

我對康城的感情已不再糾結,年少時種種不愉快的回憶,在這十六天的假期生活中抹去了酸澀。然而康城,畢竟屬於過去了。

當我極力逃避過去時,康城如一堵厚厚的城牆,我怎麼也無法穿過它。當我重返城中,正視在那裏發生的一切,將回憶拾起來再放下,驀然之間,我已穿過城牆,把康城留在了身後。

額頭上沁出汗珠,我肚子有些餓。從下午抵達到現在,我整整忙碌了三個小時。夜色已深,我為自己煮了一碗雞蛋肉絲青菜麵條,吃完後,開始用手機發短信,給同事、上司,給我在上海認識的人們短信拜年。

包括馬克,包括齊軒,也包括白雪。

稍後,短信鈴聲不斷響起。即便是泛泛之交,也出於禮貌給我回禮。獨獨少了這三位的回複。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這是一年中比除夕夜晚更瘋狂的響聲。現在是大年初五零點零分,財神生日。我在連綿不絕猶如戰火般的鞭炮聲中上網查看了我的銀行卡餘額,除去兩萬塊的保底救命錢,餘額足夠維持我半年的開銷,假如不還房貸,省著點用,一年不幹活也行啊。

我的鄰居們迎接財神的心實在是天地可鑒。鞭炮聲怕是響了一晚,半夜醒來時聽到窗外又一陣熱烈的響聲,我還以為身在夢中。

房間裏光線暗淡,我看看手表,才剛過五點。我重新閉上眼睛,想睡個回籠覺,手機突然響了。

我陡然心驚,唯恐是康城來電。這是父親生病帶給我的陰影,陌生的、太早或太晚響起的電話鈴聲,都會讓我不安。

看到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一顆心落地了,按下接聽鍵,聽到齊軒消失數月的聲音,我往腦袋下塞了隻靠枕。

“喂?”

但願我的聲音清楚、平常,不要泄露半點兒睡意朦朧的意思。

電話那頭的聲音,未能在我心裏蕩起一絲漣漪。

“微雨。”聽上去他早已醒來。

“吵到你了沒?”

我說沒有,鞭炮聲已早早將我喚醒。但我在心裏對齊軒搖了搖頭,此人打電話時從不考慮他人的感受,或晚或早,隨心所欲。

齊軒在電話那頭笑了笑。沉吟一會兒,我問他這麼打來電話是否有事。齊軒說沒事,隻是感謝我的新年祝福而已。我靜靜等待著,等他說出真實想法。

“記得我上次電話裏說的事嗎?”

“哦?”旋即我想到去年底在廣州出差時深夜接到的電話。那一次,同樣在一個不適合打電話的時間點上,齊軒給我打來一個沒頭沒腦的電話。他說微雨,假如半年後你沒有遇到新的男友,讓我們重新開始。

“是的,我記得。”

“下午有空?見個麵吧。”

我也認為,當麵談談是個好主意。

齊軒出現在我麵前時,老實說,我還是心動了一下,不,是心痛。

他瘦得厲害,下巴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顯然是剃須刀留下的痕跡。他穿了件米色夾克式羽絨服,深色牛仔褲,腳上的耐克鞋看上去是新的,款式卻過了時。

齊軒一貫節儉,想必這雙鞋是趁專賣店打折時淘來的。見我的視線落在下方,齊軒倒是找到了話題,大談了一番這雙鞋子物超所值。

果然如我所料。

畢竟我們曾親密相處過,畢竟我對他有所了解。

天氣不錯,溫度很低,但沒風沒雨,太陽光穿過厚厚的雲層,灑在身上,感覺挺舒服。我想起這附近有座小公園,建議齊軒我們可以進去逛逛,邊散步邊聊。

公園裏的人比我預料的要多,幾乎全是老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散步,鍛煉身體。在一座亭子下,幾名吹拉彈唱的老人邊上聚集著不少觀眾。我們經過時,一對五十多歲的男女正握著麥克風在唱《敖包相會》。

沿著小徑走了一會兒,人跡漸少,歌聲和樂聲也有了縹緲的意思。齊軒開始言歸正傳。

開頭十分困難。他停頓幾次,思索著如何遣詞造句。從他室友入住第一天講起,講到他們帶他去浴場洗澡。

他留下一段空白讓人想象,用一句話總結那晚發生的事。

“我沒想過他們對那種事十分精通,當時我有些吃驚,卻猶豫了一下,沒有果斷拒絕。”他垂著頭,以示懺悔之意。

此事我已從白雪那兒聽說過,當齊軒親口告訴我時,我再次感到了震驚。倒不是因為這件事,而是他的懺悔之意。

他和我是單獨的個體,他的行為隻需對他自己負責。

齊軒之所以產生悔意和內疚,大部分原因還在於去北京後水土不服皮膚過敏,使他對那次性行為產生聯想,在於受到庸醫的誆騙後誤以為自己染上性病後的恐懼。

那晚之後,他並不覺得會與我的關係有所改變。之後一連串與那次行為相關的反應,他不得不改變與我的交往方式。

總結一下:假如沒有事後的連鎖反應,齊軒未必會懊悔那個晚上的偷歡行動。

這使我想到與馬克在一起的那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