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善棲的那天晚上,氣氛異常壓抑。近來較為清閑,蕩月早早縮回房中,關門避難。留下老爹,我二姐三人無言以對。二姐向來溫潤和順,對於婚配一事從未苛刻要求過。如今好不容易大膽說出心係啟樂,願與他共結連理,卻被不留顏麵的將親事退了回來。作為二姐的妹妹,我能體會她此刻羞惱傷痛的心情。而對於啟樂,或許真如他所說,讓他娶我的姐姐,他真心做不到吧。
月光稀薄,我坐在房裏連歎氣的力氣也沒有。頓覺渾身清冷,長得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感受到糾結的滋味。這件事明明讓我也心中不順,抑鬱程度不低於二姐啟樂任何一人,但我卻而不能表現出來奢求安慰。隻能生生將愁悶壓在心裏,默默守著一語不發的二姐,想給她安慰,做她貼心的小棉襖。
深夜,月亮躲進迷霧,這一晚仿佛格外難熬。屋裏點了蠟燭,燭光燃得明明暗暗,我用剪刀剪去燃過的芯線,轉過頭坐好,繼續保持沉默。我想,我會守護我親愛的家人到,天荒地老。
二姐沒有流淚,清淡的一張臉隻是少了一抹青草斜陽般的微笑。她從椅子上緩緩起身,向老爹矮矮身子,就轉身回房了。
我本想追上去,老爹抬手止住我。我想二姐也需要時間自己靜一靜,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於是甚不好受地轉向另一側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一夜心情極差,斷斷續續睡到天將要亮的時候,起身發現枕頭上落了零星的幾滴淚。穿著睡袍我就往二姐房裏去,想看看經過一夜的沉澱,二姐是否好過一些了。
偌大的房間燃著紅燭,馨香撲鼻。我轉悠一圈,發現二姐並不在房裏。
心裏咯噔一下,我急匆匆找遍三月館每一間空房,每一處院落,也不見二姐的影子。時間還早,我不敢驚動老爹,就叫醒還在睡覺的蕩月,讓他陪我到三月館外麵去找二姐。
黎明前是一日裏最冷的時候,我身上穿著單薄睡袍,滿臉慌張。匆忙跑在小路上被桃枝劃傷,還險些摔倒。身後桃瓣被撞得落滿一地,沿著小路,我們越走越遠,在一條岔路上我和蕩月走散。
最後我在一處山崖上找到滿臉淚痕,盡是憔悴的二姐。她癱坐在山崖盡頭,手裏握著一支金簪,正準備挑斷自己的仙筋。
我急忙止住她,給她安慰說世間好男仙多不勝數,不差啟樂一個,老爹一定會幫她找到更好的夫婿。穀底開始起風,把我和二姐的長發糾纏到一起,我輕輕捧起她的一張淚臉。她看著我,抽泣一下,穩住氣,說:“……非啟樂不嫁。”
我一怔,沒想到二姐不知在何時已愛啟樂至深。低頭看一眼她手裏緊緊握住的金簪,看出她的決絕。默一下,我努力微笑著對她說:“二姐,我們讓老爹將你和啟樂的姻緣線綁在一起,到時不論他願不願意,你都可以嫁給他了。”
啟樂是我最好的朋友,此時說出這一番話,我心如刀割。如果可以,我誓死不會在啟樂和二姐間做出抉擇。
二姐聽了我的話輕輕搖頭,她說她不想強迫啟樂,但也無法釋懷。所以她要忘記曾經的愛而不得。
但遺忘,卻並不是隻有死一種選擇。
我想,二姐是想真正轟轟烈烈的愛一場。為愛而生,因愛而滅。
世間難尋真愛,更說仙界?
後來二姐經我一番苦心勸慰,好歹打消尋死的念頭,同我回上善棲。這時蕩月也回來了,我留他在三月館照顧二姐。
我心情不好,想出門散散心。
駕著雲頭,不知怎的就到了南天門。小黑一個人坐在天梯上看雲。雲海浩渺,無邊無緣。我輕輕走過去靠著他坐下,不說話。
小黑也不說話,坐近我一點,讓我的頭能靠上他的肩。仿佛得到默許,我就把頭靠上去了。堅實的肩頭引出我一場秋雨蕭索的淚,滴滴答答浸濕一片黑裳。
小黑繼續看雲,沒有問我怎麼了?卻好像知道我的遭遇,了解我的心情,又恰到好處的給我安慰。過了許久,腳下的一片雲海漸漸有了紅暈,我把這半月的事講給小黑聽。小黑目光沉寂,看著雲認真聽著,沒有打斷我。末了,我淺淺問了一句:“小黑,我該怎樣做?”
沒有在意我已經暴露自己虞弦的身份,小黑也沒有挑明,仿佛他早已知曉一切。
他側頭對我溫柔的笑:“你的心想怎麼做,你就怎麼做。無論你怎樣做,我都尊重你的決定,支持你。”
心裏一片暖意洶湧,他尊重我,像從來都這樣尊重我。還有他的笑,原來可以這般溫柔。
傍晚時分我回上善棲,小黑送我一程。
走進三月館,第一入眼的是滿堂紅綢,夜明珠等名貴之物堆積如山。啟樂看我一眼,想笑卻笑不出來。
啟樂和二姐的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後,我一頭霧水,但二姐在場,我也不能問個明白。
後來啟樂把二姐娶回了青城宮,小兩口相敬如賓。在他們成親當晚,啟樂告訴我,我們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愛的人,也是他愛的人。
身後良辰美景,我笑著謝過啟樂,送給他一個真心的,大大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