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西厥後再沿小路走不遠，穿過一片籠著淡霧的桃林，就到了我上善棲的這處秘境。
竹樓前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河麵泛著破碎的波光，歡快流著。
小愛在河邊摘了幾朵桃花，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撒進河裏。我走進竹樓，搬出阿娘生前留在這裏的一架箜篌，架在岸邊。
阿娘因天生一副好嗓子，唱歌悠揚婉轉，聲動三界，因此叫做釀音。老爹極愛聽阿娘給他唱歌，所以那時他們經常來這裏唱歌。我為阿娘所生，唱歌自然不賴，阿娘走後，老爹把阿娘會唱的歌統統教給我，讓我唱給他聽。
小愛撒完花瓣，開始玩水。我心想小孩子要活潑一點才好，所以任著她玩。然後她就玩得忘乎所以的撲通一聲掉進清涼的水裏。水不深，也是清澈見底。小愛站在河道裏撈著打濕的裙擺對我傻笑，我走進河裏把她抱出來，對她說：“來，小愛，娘親教你唱歌。”
小愛點點頭，然後疑惑地看著我：“娘親，唱什麼？”
我淡笑著席地而坐，手指流水般在琴弦上撥動。細而韌的弦主動繞上我的指尖，悲哀的曲調婉轉而起。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彈這首曲子，小愛撐著下巴靜靜聽著，仿佛領悟到曲裏的難以劈斬的憂傷，眼裏生起沉甸甸的淚水。
漸近尾段，我張嘴柔柔唱出我唯一記得卻催我腸斷的一句：“英雄騎馬啊，騎馬歸故鄉。”
音符止在指尖，萬物寂靜如斯。微風拂花，水流淙淙，鳥鳴幽幽。我黯然彈去臉上的一滴淚，一邊的小愛已淚流滿麵。此情此景，我想笑，卻笑不出來。
小愛突然站起來，飛奔出去。
“父君！！！”循著小愛的聲音，我驚慌中看到一個黑衣男人伸手抱起她，猛地一怔，從地上起來，結巴地喊了聲：“南歌？你怎麼來了？”
他愕然，看著我似笑非笑。揉了揉小愛的頭發，對我說：“鳶兒，你連我都不認得了？我是仙諸。”
悲傷的心情頓時散得無影無蹤，我狠狠睖著身穿黑衣的南歌：“你不要以為你今天換了身皮我就認不得你了，剛才我才遇見了你大哥！”
他的笑很僵硬，手裏握著小愛的手：“鳶兒，你當真不記得我了？不記得五百年前你為天庭桃鳶時，我是你的夫君仙諸？”
我倒吸一大口涼氣，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低聲警告他：“第一，我是三界桃花神，終生不能嫁人。第二，如果你真的是仙諸，天界太子，我又怎麼敢高攀？你活夠了我還沒活夠呢！”
再低眼看看他玄服上的金色龍紋，流暢威儀，當真不是鍾秀隱的南歌。原來世間，竟同時有兩人和江央長著一樣的臉。我暗歎不可思議，看見仙諸黯然的神情，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說：“原來你真的忘記我了。”
“忘記？！”我大吃一驚，“我們從來沒見過好不好！”
一把抱過小愛，我態度有些惡劣：“快放開我女兒！”
仙諸苦笑：“我醒來時四周不見你的影子，心如刀割。跑到蓮花池也不見我們女兒，就已經想到是你把女兒帶走了。原來真如我所料，你無法忍受我魂飛魄散的痛苦，喝下絕情水，把我忘記了。對不對？”
看他一臉認真的表情，把事情整得跟真的一樣。我踮腳試試他的額頭是不是發燙。不燙，於是認真地說：“原來小愛是你偷生的。快，自己領回去，好好盡你當爹的責任。”我本想大聲吼他的，但看他抽痛的表情，委實又於心不忍。隻是第一眼看到小愛身上的龍紋玉佩時就應該猜到她的身世肯定不簡單。
仙諸俊朗的臉輕微扭在一起，含含糊糊說了一句，沒想到你會把我忘得這麼幹淨。然後幾分落寞地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悲哀，像潮水一樣慢慢湧起，將我喉頭的話統統淹沒。
就在我快被悲傷的潮水一口吞掉的時候，仙諸重新轉回身，表情恢複神的威嚴不露悲喜。他的背景是千樹繁華燦爛的桃花，他看看我，再看看小愛，他說：“鳶兒，你心裏可還有你我曾經相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