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訴黃欣茹,他愛她,會到地獄裏娶她做老婆,和她生一大幫子孩子,過一種隱居的生活。他不知道黃欣茹還活著,不然遺書內容應該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最後,他給警官寫了一封簡短的遺書。告訴他們,在自己死後,將自己多年來的存款三十萬元,安全地帶給他的父母。他無兒無女,生不帶來,死不帶走,這三十萬元存款就當他們生他、養他的補償了。

三封遺書寫完後,張康平開始睡覺。他現在最怕睡覺,又不得不睡。腳鏈很重,手銬鎖在手上,連翻個身都困難。

早知道睡覺這麼受罪,他幹脆殺人後,用手術刀自刎算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柳非童身上失手,一心想著做完最後這一個,就帶著自己的銀行卡隱蔽到阿爾山去,在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的家鄉終老。

他算計得太聰明了,最終敗在柳非童的手裏。原來在電視裏看殺人犯坐牢,戴著那麼多鐵玩意兒,他就笑自己聰明,永遠不會輪到那一天的。

眼下,該他低頭了,他最擔心在夜裏提審,本來睡眠就不舒服,再弄個夜裏提審,真的比死都難受。

現在,他艱難地上了床,慢慢伸直腿,將雙手抱在胸前。如果今夜提三審,他將做一個死空頭,打死也不說。他不開口,老天爺也拿他沒有辦法。

張康平睡熟後,夜裏做了一個夢。他看見黃欣茹張開一個血盆大口,捂著流血的脖子,默默地朝他走來。

黃欣茹不說話,隻是看著他,她的眼神無比幽怨,充滿了恐懼和無辜。她一步步走近他,然後,坐到他身邊,把身體靠在他的身上,接著一鬆手,她的脖子斷了。

那些血,順著她的手指,淌在他的身體上,血紅血紅的。他掙紮著,連續高喊:不是我殺的,不是我。

夢裏,他的聲音那麼脆弱,那麼空洞,那麼無力。他被黃欣茹壓在身體下,動彈不得。他恐懼得要命,拚命大喊,竭力想推翻她的身體,遠離那些血腥。

他在夢裏喊啊喊,終於喊醒了。醒來後,他發現自己的雙手和手銬壓在心口,很重,幾乎令他窒息。

他想到自殺,可是,這裏什麼工具也沒有。撞牆有點太憋屈自己了,撞個不死又不活的,夠他受罪的了。

還好,今天夜裏一夜平安,提審的警官沒有來。不過,張康平並沒有睡得踏實,做了一夜噩夢。白天,他無精打采的,尋死不成,繼續睡覺。

日子一天天過去,提審還沒有進行,張康平心裏越來越煩躁,他像一頭困獸,關在籠子裏,鬱悶到極點。

沒有人和他說話,每天聽鐐銬的撞擊聲,透過鐵門看警官的肩章和帽徽來回閃動,塞滿大腦的隻有兩個字,叫做:死亡。

第六天夜晚,關押室鐵門隨著一陣響當當的開鎖聲,一下子打開了,提審的日子終於到了。張康平睜開眼睛,躺在床上沒有動。

“張康平,起床。”兩個男警員先後走了進來。

“什麼事兒啊,半夜三更的,不睡覺了?”張康平明知故問。

“提審,少廢話!”一個男警員說道,走進屋子。

張康平不說話,開始慢騰騰地從床上爬下來。其實他心裏清楚,就是想磨磨他們的耐心,對於一個死刑犯,不就是死嗎,連殺人都敢,還怕死?

拖著腳鏈,抱著手銬,張康平走在兩個男警員的前麵。黑夜像一塊遮屍布,蓋在他的臉上,死氣沉沉的。

到了提審室,張康平在固定的位子上坐了下來,一個男警員為他打開腳鏈。他頓時覺得輕鬆起來,伸了伸雙腿。

坐定後,張康平懶洋洋地抬起眼皮,一眼看見了上次訊問他的警員。他低著頭,故作鎮靜,不再看他。

“姓名!”兩個警員回避,走了出去,戴俊成開始訊問,內容千篇一律,和上次一樣。

“張康平。”張康平低著頭回答。

“工作單位!”戴俊成目光犀利,繼續發問。

“南京古鍾樓醫院外科主任。”張康平還是耷拉著頭。

“籍貫!把頭抬起來!”戴俊成突然高喊一聲。

“江蘇省揚州市張集鎮路家村。”張康平嚇了一跳,慢慢抬起頭。

“文化程度!”戴俊成雙眼怒視著張康平。

“醫學博士。”張康平知道戴俊成厲害,上次訊問就給他將了一軍。

“牛尾山出租車駕駛員是你殺害的嗎?”戴俊成恢複了平靜。

“不是。”張康平一口否決。

“我問你,最後一次去牛尾山銷魂洞見黃欣茹的時候,出租車停靠在什麼位置你下的車?”戴俊成聲音提高了八度。

“半山腰。”張康平嘴硬。

“放肆!你到現在還堅持你的半山腰,你是不是要我們親自帶你去一趟現場?做一次模擬試驗?看看出租車的車輪子是不是能滾到半山腰,到你所說的那個位置?你不要心存僥幸了,狡辯對你沒有任何好處,隻能加重你的罪孽!”戴俊成氣憤非常,張康平太蔑視法律的尊嚴了。

張康平開始沉默,沉默是他裝死的本錢。

提審室氣氛很緊張,安靜到聽不見一點聲音,隻能聽見張企權用簽字筆做筆錄的刷刷寫字聲。張康平看著戴俊成,心裏竊笑著。他就不相信,“半山腰”打不倒戴俊成。

“這是什麼?”戴俊成突然從資料袋裏拿出一把匕首,在張康平的眼前晃了晃。

“匕首!”張康平滿不在乎地說。

“不錯,是匕首!這把匕首與眾不同的地方在哪裏?你知道嗎?”戴俊成隔著塑料袋,摸著匕首的把柄說。

“不知道。”張康平耍滑頭,一問三不知。

“這是一把殺人匕首!你曾經用它插入出租車駕駛員的後腰部,致他死命。接著,你又飛刀插入柳非童的門頭。”戴俊成把匕首放了下來。

“警官,說話要有證據,世界上擁有同樣一把匕首的人多著了,你有什麼根據說,這把匕首就是我的?”張康平得意地笑。

“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拿你的那點小伎倆,來騙我們?這裏是什麼?,你看清楚了!”戴俊成戴上手套,把匕首拿了出來,將把柄的尾部對準張康平的眼睛。

“星象圖?哈哈,那又能說明什麼?就憑這一個破圖,就說匕首是我的?笑瘋!”張康平心擰了一下,繼續狡辯。

“二審中,你已經承認了,張康榮是你設計害死的。劉幻琳、陳曉芸、黃欣茹、柳非童,都先後遭到你的暗算和陷害。星象圖在其中起到了功不可沒的作用,直接或間接幫助你完成了殺人計劃。這個圖,本身並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但是,如果和數字密碼綜合起來分析,它顯示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這個秘密泄露了你的出生地信息:江蘇省揚州市張集鎮路家村。”戴俊成用事實說話。

“那……”張康平“那”了一個字,說不下去了。

“那什麼?”戴俊成步步為營。

“我想抽煙,給我一支煙。”張康平竭力鎮靜下來。

現在,他還不想那麼快就低頭,他要拖一拖,拖上一天,他們就得跟著忙碌一天,一天結不了案子,一天就不能判他死罪。

張企權丟下筆,站起來,點燃一支煙,送到張康平的麵前。張康平戴著手銬接過香煙,開始悶抽。

煙霧繚繞中,張康平眯起眼睛,他在想用什麼辦法拖延時間。麵前這個警官技術分析的太好了,不承認他的威力都不行。可是,承認匕首是他的,就是承認了出租車駕駛員是他殺的。

臨死前,他不甘心,還要拚死磨一磨這些公安。記得幾年前,弟弟張康榮溺水身亡後,一些村民偷偷舉報了他,接著,他被作為犯罪嫌疑人關進了派出所。

派出所一天二十四小時,提審了他八次,不分白天和黑夜,眼皮合上了,撐開繼續審。尤其是那個瘦高個的男警察,每次審問手裏都拿著電棒,他隻要回答“不知道”三個字,馬上就會接到他的電擊。

張康平恨死了那個瘦高個,他的電棒來的越凶,他的嘴就越硬。最後,因為沒有證據,在二十四小時前,他被釋放了。從此以後,他看見穿警服的,就恨得咬牙切齒。

就像現在,他什麼目的也沒有,就是想耍一耍那些穿警服的,隻要他死不承認,他們就得陪著他玩。

和穿警服的周旋,張康平還是有一點經驗的。二十四小時拘押都沒有逼他招供,現在,手銬戴著,腳鏈拴著,他就更無所謂了。

抽完香煙,審訊繼續,張康平開始打瞌睡,哈氣連天。戴俊成拍了拍桌子,叫他坐正,接著,從資料袋裏取出一個皮套。

“這個皮套你認識嗎?”戴俊成舉起皮套,在張康平的眼前揚了揚。

張康平抬眼看了看,心裏一驚。

“這是我們從你宿舍搜查出來的匕首皮套,和你的匕首是同一個品牌的,也是同一個型號,用你的皮套,去裝這把匕首,恰恰好。在事實麵前,你還想抵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麵對張康平的抵抗,戴俊成隻能用證據說話。

張康平無語。

“先看看這個畫麵,牛尾山出租車駕駛員的被害照片。這裏是被害人腰部致命傷口,法醫驗屍結論:刀傷深度18.5厘米,刀傷寬度2.7厘米,與匕首的長度和刃寬距離相同。另外,你在二審中交代,最後一次去牛尾山銷魂洞見黃欣茹的時間,和案發時間上是一致的,你所乘坐的出租車顏色,與案發出租車顏色也一致,都是黃色。”戴俊成從資料袋裏取出兩張照片,拿出其中一張。

“這個……”張康平感覺自己要崩潰了。

“再看看這張圖片,現場拍照的,牛尾山的山腳下,也就是那天的被害現場。你當時坐的就是這輛代號為蘇A1988的黃色出租車,你將被害人殺死後,棄車直奔半山腰的銷魂洞,在山洞裏一直守到大半夜,將黃欣茹百般蹂躪後,將她掐昏,接著,繼續你的下一個殺人目標:柳非童。”戴俊成據理力爭。

“掐昏?難道黃欣茹沒有死?”張康平眉心慢慢滲出汗珠。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場大雨,將黃欣茹從死亡線上解救出來。”戴俊成說完,眼睛直視著張康平。

張康平臉上的汗珠越來越多,順著麵頰往下流。最後,他終於受不了內心的強烈震動,徹底低下頭來。

“我承認,出租車司機是我殺的,我罪有應得。”張康平終於交代。

“繼續說下去。”戴俊成示意他接著說。

“那天中午,我在南京南湖路攔了一輛黃色出租車,對駕駛員說,去牛尾山。駕駛員說他出城的顧客不帶,我就騙他說到中山門後,自己再轉車去牛尾山,他不用出城。到了中山門,我用匕首頂著駕駛員的腰,逼他上了高速公路。”張康平喘了口氣。

“後來?”戴俊成問道。

“後來,我一路上用匕首逼著駕駛員,穿過了好幾個加油站。最後,到了牛尾山的山腳下,因為怕他報警,我用匕首將他殺死在車上,立即上山了。”張康平說完,耷拉著腦袋。

三審出乎戴俊成的意料,很順利,也很成功。問訊結束後,張康平在筆錄上簽了名,按了手印。接著,被戴上腳鐐,送回關押室。

回到關押室,張康平精神徹底崩潰了。黃欣茹沒有死,她還活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的眼前再次浮現出黃欣茹最後哀求的聲音:康平,你現在選擇也不遲,既然你愛我,就選擇我。我可以跟追你,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你也可以和我去阿爾山,我們在原始森林裏,用樹木造一間房子,一起去采野蘑菇,生一大幫孩子……

張康平後悔自己沒有聽黃欣茹的話,如果早聽她的話,把她從山洞裏救出來,和她一起私奔,隨便到一個地方,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多好啊。中國地大物博,藏身的地方多如牛毛。

都怪自己一時糊塗,沒有掐死黃欣茹,還放跑了柳非童,得不償失。現在,他得修改遺囑內容了,既然黃欣茹沒有死,就按照活人的口氣給她寫了,乞求她的原諒,來世再做夫妻了。

想到這裏,張康平把寫給黃欣茹的遺書撕了,他站到門口,等夜間巡視的警官過來,向他再要幾張紙。等了大約一個小時,他終於聽見了夜巡警官的腳步聲。

“報告警官。”張康平衝鐵門外喊道。

“夜裏睡覺時間,喊什麼喊,回床上去!”男警官嗬斥道。

“我失眠,睡不著,給我幾張紙,給家裏寫信。”張康平用手銬撞擊鐵門。

“不要敲門,等等,我給你拿去。”男警官用電棒敲了敲鐵門。

不一會兒,信紙拿來了,男警官從鐵窗口遞給張康平。張康平接過來,如獲至寶。他回到床邊,拿起筆,開始給黃欣茹寫遺書。

“親愛的老婆,你好。”他開頭用了“老婆”兩個字,在他的心裏,黃欣茹就是他的老婆。

“你現在還好嗎?我非常掛念你!我很後悔,那天衝動地對你下了毒手,好在一場及時雨,救了你的命。我真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話,愛你就應該選擇你,和你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開始我們的新生活。”張康平邊寫邊流淚。

等死的日子是無聊的,張康平和外界失去了一切聯係。時間又過去了兩天,提審似乎已經和他絕緣了。

今天,是黃欣茹出院的日子。經過一周時間的調理,她的身體已經漸漸進入恢複狀態,從急診搶救室轉到了普通病房。清晨,太陽剛剛從東麵升起,黃欣茹就迫不及待地起了床。

最近,柳非童天天陪護在黃欣茹的身邊,讓她很感動。她的所有護理工作,都讓他一個人代替了。直到三天前,她可以自理了,才硬把他推去單位上班。

柳非童對她的照顧夠多的了,她不想繼續耽誤他的工作。這樣的男孩子,劉幻琳自始至終沒有享受到,真的非常可惜。

黃欣茹起床後,就盼望著柳非童早點來,幫她辦理出院手續,接她回家。昨天,柳非童告訴她,給她找了一個新家,離南京古鍾樓醫院隻有十分鍾遠,以後上班就不用那麼辛苦地跑來跑去了。另外,換個新環境,也可以讓黃欣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這些日子,黃欣茹一點不寂寞,單位領導知道情況後,組織員工來看了她幾次。外科住院部的領導和護士站的護士,也來看了她。尤其是賀薇薇,單獨來看過她兩次。

昨天,護士站的一個護士尖叫著送來一份報紙,說:黃欣茹,你上報了。黃欣茹拿過報紙,第一眼就看見了張康平的名字。這是一個新聞消息,大概占用了報紙的一半篇幅,詳細介紹了詭秘星象圖連鎖殺人案件的來龍去脈。

賀薇薇是在報紙新聞報道出來後,接連兩次來病房看她的,她驚訝得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真是太可怕了,張主任平時醫術那麼高超,竟然連殺幾命。謝謝你黃欣茹,如果不是你的出現,說不定現在躺在這裏的人是我呢。”賀薇薇越想越恐怖。

“謝我幹什麼,張康平要殺的人是我,也不是你。”黃欣茹善意地笑道。

“不一定吧,一個人一旦殺人殺紅了眼,看見誰都想殺的。我說那天夜裏值班的時候,張主任說去去就來,叫我等他回來,可是,竟然一去不複返了,我等他半天。他原來是去手術器械室拿手術刀了,還騙我說去辦公室,多麼可怕的男人啊。虧我還愛了他一年多時間。”賀薇薇嚇得臉色蒼白,好像張康平追殺的人不是黃欣茹,而是她。

“我也沒有想到,張康平會隱藏得這麼深,這麼好,仿佛天生就是做殺手的。”黃欣茹真的沒有想到。

“黃欣茹,報紙上說了,你在牛尾山銷魂洞被張主任折磨得奄奄一息,還差點給他掐死,他是怎麼折磨你的?”賀薇薇很想知道細節。

“報紙上都說了,你看看就知道了。”黃欣茹不想觸及身體的傷痛,打了一個馬虎眼。

“嗯,我已經看了三遍了,內容都快背熟了,那裏似乎是一筆帶過的,沒有詳細描述。不過,我不問你了,我能想象得出來,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賀薇薇似乎突然間長大了,對黃欣茹隻剩下同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