啫喱撫弄過的頭發油光水滑,絲絲縷縷的化學氣味和熱茶的濃香互相排斥著擰成一股飄進婭凝的鼻腔。
婭凝茗了口茶,放下手拘謹地疊在胸前的桌沿,朝對麵的男子看過去。
她乘坐擁擠的郊縣公交,繞過修得半半拉拉的公路,到達了這家坐落於橋底、沒有油煙的簡餐店。不用過橋的話,也就這一家像樣的地方能喝下午茶了。
同住在小鎮的男方對環境的寄望過高,兩人路途上都費了周折,所以加倍地失望了。
春節過後第一次相親沉悶地進行著。婭凝露出專心聽講的眼神,微翹起嘴唇維持笑意,偶爾點頭,並稍稍抑製習慣性的皺眉。
他們在門口初打招呼就明曉了結果,她不喜歡平頭正臉的模樣。而自己那張尖尖的貧薄的臉上罩著一層疲乏蕭索的陰影,也不討對方的喜歡。
裝模作樣的修養驅使他們堅持走進簡餐店,仿佛一對蒼蠅被粘蠅紙逮住。他們掙紮地聊起天,假裝出興致來。
婭凝的表情趨於僵硬,她沉溺於最近一直在看的言情劇,劇中男女偶識的戀愛才叫美好,淩駕於此刻硬生生的湊對。
婭凝尚不知道介紹人是誰。母親隻交待她等電話通知時間地點。
母親哪怕在菜市場跟誰三言兩語搭個訕,就意欲立竿見影地促成她的大事。婭凝的相親儀式越來越馬虎。
分手時兩個成年人友好地表示再聯係,心裏清楚是場麵話。
出門前婭凝打扮了番,臉麵抹了層來曆不明的粉,以至於托腮聆聽時,粉粒子沾上手心。她用剛在店裏抓著忘放下的餐巾紙輕輕地擦臉。
一邊擦,一邊心中狠狠地決定不再為改變現狀做無聊的努力。在相親這樁事上竟然開始蒙受這樣的打擊了:如此瞧不上的人也瞧不上她。
走向車站這一路,婭凝不由得蔑視剛才的舉止,坐得一絲不苟,是爭取不喜歡的人喜歡自己嗎?
婭凝懼怕年齡發出危險的信號,投入到終身的測試裏。對心靈棄之不顧了才會淪落到討好每個人,從他們那裏尋找自我意識的答案。
“被不被別人喜歡,是否決定了我該不該喜歡自己呢?”
她倉皇地轉念:坐姿端正,裝得認真,是由於成熟而逐漸完善起來的禮貌。
春光像蜻蜓的翅膀那樣薄明。拉拉雜雜的鎮民腳踩拖鞋,身著棉睡衣,坦蕩地走街過巷。小吃攤、門麵店冒著濃鬱的能讓人隱身的煙霧,曆久不散。鐵餐車後麵的中年老板快手包餃子餛飩。忙碌不已。
空氣裏充滿燒柴的氣味。
迥然於刻意營造雅致的簡餐店,小鎮沉溺於大快朵頤的吃,不管環境如何。
遭遇了失敗的相親,倦鳥歸巢的婭凝把純粹的生活景象也看得親切了。
每隔一段日子,婭凝和大學舍友盡量通一次電話來維持淡薄的友情。這也是婭凝和大學時代的唯一聯係。但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
傍晚,她意外接到舍友的電話,聽到了懷孕的喜訊,婭凝連聲說恭喜,還催促舍友掛掉,自己打給她。婭凝假稱廠線不花錢。其實她現在用的不是廠線。舍友克儉節用,婭凝怕她吝於長聊。
她們照例憶往話舊。婭凝繞弄著手中的電話線,嘴上交談,頭腦同時在搜尋話題。闊別七八年,缺乏共同經曆導致兩人說著說著話頭斷了。
這種情況下,還剩一個話題可撐下去:
“有沒有再找啊?”“哪那麼好找。”“不找也沒關係,你的性格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這裏有個單身的男同事,要不認識一下?我牽線。”“嗬嗬,遠了。”“是哦。”
兩個城市間還隔著兩個城市。舍友替她病急亂投醫。婭凝肯定那是好意。如果在一個地方,她會去見麵。除了父母也隻有舍友詢問她的私事是出於純潔的關心。
舍友試探地問道:“他呢?他上次還說起你……”
在看不見的電話這端,婭凝搖了搖頭。
為幫助婭凝擺脫和大學戀人的不正當關係,舍友曾給離婚不久的婭凝介紹過一位老鄉。他在市區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人也忠厚老實。
婭凝和他見過兩次麵便回絕了。然而,他利用休假每天鍥而不舍的等在婭凝單位門口。開始,婭凝客氣地帶他在小鎮轉轉。後來,她請求他別再來了。他從市區輾轉來到小鎮的辛苦一點也沒博得婭凝的同情。
和不愛的人相伴而行有損虛榮。最後一次見麵,婭凝放棄了回家的路,領著他在鎮子上七繞八繞。“你們這裏挺好的。”他環顧四周讚歎道。“窮山惡水刁民。”“不,你們這挺好,房子特別有感覺……”“我頭疼,得回家躺躺……”婭凝停步在影院的台階下。“我送你回去。”“讓鄰居看到不好。”她語氣惡劣就差沒直接趕他。
他沒走,原地目送婭凝。那目光如芒刺背。如果能喜歡他多好,他是提供陪伴與體貼的合適人選。
可是跟個不愛的伴侶那種度日如年的痛苦婭凝深有體會,她不敢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