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3)

空氣裏的熱氣蠢蠢欲動。小鎮的地理方位亦南亦北,到了春天,一天當中輪番變換四季,十幾攝氏度的溫差不足為奇。

清晨出門穿外套長褲是正確的,中午回家換裙子也是迫切的。

婭凝焗過油的長發垂下來,遮於雙頰,淡藍連衣牛仔裙齊膝。她從屋裏輕盈地轉出身,用勁合上了門,推了推,確定關嚴實了。能一次性把這扇破鐵門關上,仿佛是什麼幸運的事似的。

陶煜打量著婭凝的背影。乍一看有點認不出她穿裙裝的樣子。從厚實的披發間閃露出的頸背像雪一樣潔白。

婭凝無意識地哼起女高音的曲目。所戴的中等大小的草編太陽帽的帽簷擋住了視線。腳蹬的白色薄底單鞋,薄得如一層襪子,使她不禁拿捏著芭蕾舞步,腳尖輕點台階,像盤旋的葉子輕飄飄地下落。裙擺隨腳步一陣波浪式的抖動,襯托著上方纖弱的腰身。

裙子的圓領樣式略為保守。與藍色袖口界限分明的兩隻胳膊在昏暗的樓梯間顯得更加潔白無瑕。

在樓洞口和太陽一照麵,強烈的光線直刺得婭凝視網膜裏光斑跳躍,她打開挎包,取出了墨鏡。

這時,她聽到了“咚咚”的腳步,隨即回過頭。

隔著墨鏡婭凝看到樓梯拐角下來的穿著白色球鞋的矯健鋒棱的長腿,健朗身板撐起的T恤,以及不甚清楚的臉。

他站在台階底上下掃了眼她,稱讚地說:“光彩照人。”

婭凝冷不防被抓到了自己的忘形,大感難為情。好在墨鏡遮去了半張臉,使得羞怯容易切換成蔑視的一笑。她昂起頭邁出樓洞,自覺今天的做派很像外國懸疑片裏即將被謀殺的富家女。

梧桐葉長成了玲瓏的手掌形。

拂麵暖風,煥發出脫胎換骨的愉悅。當下的溫度最適宜人體。

婭凝一直喜歡冬天,借寒冷把自己裹緊捂嚴。當穿上裙裝後,才感到一身輕鬆,擺脫束縛的身軀輕盈得像肥皂泡,被春風輕輕托起。

好像在她做過無數次飛行的夢裏。

為了配合一條條裙子的飄逸,她克製縮肩弓背的習慣。舉動間有了輕拿輕放的優雅。

漫天飄起了梧桐的飛絮。下午的小鎮,像懷在小動物柔軟的腹中,到處暖融融的。

三個小時之後,婭凝下班回家途中又遇到了陶煜。聽到故意咳嗽清嗓子的聲音,婭凝堅持不回頭。

陶煜摟著寶貝足球,上前兩步,拍了下她的肩膀。

“你不上班啊?”

“你不上學啊?”

“減負,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他眨了眨眼,“你在哪個部門?光拿錢不幹活?是廠子養的閑人吧?”

“我可不是這樣。”她嘀咕著申辯道。然而,她對於兩人之間的鬥嘴頗感別扭。

陶煜指尖轉起了球。

婭凝說不清是歡喜還是厭惡他輕佻的語氣,以及該對他使用什麼樣的態度,他是個孩子,還是和她平起平坐的成人呢?

除了父親,陶煜與任何年長的人說話包括老師在內都一副隨意的樣子。在他麵前,婭凝不僅端不起成年人的架勢,並且發現,兩人的高度差,反而令對方像時刻準備欺負傻女孩那樣俯視自己。

運動後的熱氣縈繞著婭凝,他們拉開半個胳膊的距離。餘光裏的陶煜,一邊轉著球,一邊毫無顧忌地看著自己。婭凝幹澀地笑了下,她不知道這個笑意味著什麼。還是她覺得笑起來要比板著臉好看些。

在逼仄的階梯間,陶煜合抱球而橫向的肘彎抵到了婭凝的小臂,像是故意擠著她。婭凝的胳膊泛起汗毛的觸覺,臉不由得飛紅。陶煜的舉動搭配著明顯的壞笑。婭凝看到過他和母親同步出門時,也把母親擠到門框,流露著向年長女性撒嬌的黏膩神情。所以,她判斷他在拿自己取樂。

婭凝深深厭惡臉紅的表現,這意味著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成人嘴臉毀壞殆盡。然而,當她貼著牆往上快走了幾步與他錯開時,心裏又飄過一絲疑慮,他會不會誤解為是對他厭惡?

她獨坐家中,撫摸著胳膊心緒不寧。隻好借助於洗熱水澡來求得解脫。洗澡時,她一心回顧上周末的閉路電視播映的電影,漸漸地被熱水澆灌得暢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