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聚餐餐桌上，婭凝一語帶過地提及打算買電腦。幾天後，電腦公司上班的中學同學突然給婭凝打來了電話，詢問她對電腦的要求。這是新小區信息集散地的遊廊裏，中老年人的社交成果。表麵上無動於衷吃著飯的母親，像兔子一樣豎起耳朵捕捉婭凝說了些什麼。再向熟人們通報她瑣碎的事務。
婭凝胸中湧起猛烈的憤怒。她記得等待高考分數時路過寺廟就進去算了命，也被母親當做笑話張揚給四鄰，嚴重羞辱了婭凝的自尊。
她抓著話筒的手微微顫抖，不知該如何施予報複才好。暫且克製住了與同學無關的惱怒。同學料不到自己的來電，讓婭凝在開始的一分鍾裏很不愉快。隨後，婭凝發現自己已經報複母親，原來買電腦隻是說說而已，未必真的買，母親生怕她買貴了周轉來老同學的關係，現在她必須得買了。她準備這樣告訴給節儉的母親。
婭凝語焉不詳地谘詢了下，一概聽從同學的意見，其結果就是，約好了看貨的時間。
禮拜日，同學開車把婭凝和電腦運回小鎮。十多年不通音信，一見麵就是為一筆生意，兩人倒不感到尷尬。反而，這讓他們有話可說。
老同學滔滔不絕地談著電腦的機型，組裝和各種品牌的優劣。向婭凝說明自己的推薦是最佳的。婭凝心不在焉地聽著。在門麵店裏，她已經從售貨員那裏聽夠了同樣的話。除了打字比較擅長外，很多電腦知識她並不懂。她隻是預感到孤獨的人需要一台電腦。
車子開進小鎮，同學便由平和轉變為了急躁，罵罵咧咧起來：“鬼地方，太難走！”
“練車還得回來，在這能開了，到哪不能開？”“還沒拆？政府把這片忘了？”
他變著花樣咒罵小鎮的道路，審視著兩側排開把他往死角邀請的矮房。
小鎮到處是羊腸曲徑，水泥路鋪得不完整。所謂的馬路隻有幾步寬，店鋪、住家門口隨意停放三三兩兩自行車，後輪衝著街道，堂而皇之地占道。
坐在後座的婭凝從擋風玻璃的視鏡裏看到同學焦躁起皺的額頭，心下歉然。同時也為觀看到同學擺脫了小時候的淘氣蛻變成一位流利地大發牢騷的成人而有趣。
“你怎麼過得下去的？”同學問，“我的意思是你沒想過回市區工作，好歹你也上過大學。”
“這裏菜比城裏便宜新鮮。”
她以落魄者的身份回到小鎮，從而使自己的行為愈加符合“失敗”一詞。她已經打定主意不回市區了。
同學搖搖頭，“你啊，有意想不到的悲觀，又有意想不到的樂觀。”
意想不到的悲觀恐怕是上學時就讓人家發現的。而意想不到的樂觀又是什麼呢？
同學的話讓婭凝很受用。不由得想，那種意想不到的樂觀好似性格裏深埋的寶藏，或許能大片的開采出來。
同學猛按喇叭，驅散狹窄水泥路上走著走著步到中央的散人和前方騎著自行車悠悠然左張右望的閑客。
“你去外麵轉一圈回來，就會發現，這個鎮的人走路的速度最他媽慢，螞蟻都能被踩死。”
“走慢點不好嗎，著什麼急。”婭凝笑著說，“你不能把它當做正規的路，我們紅綠燈都沒有的，你一輛車就把街堵了。”
“堵死它！”同學道。
婭凝回頭望了眼車後跟隨他們，隻能手推自行車的無聲人流，以及搬起自行車從小轎車與平房間擠縮而過的人。她感到不好意思，便不再看他們。
慢吞吞地行到街尾，同學從車窗探出脖子，向街邊的鹵菜店看去，嘴中嘀咕，“這家還在啊，回去我買點兔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