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空氣中漂浮著潮黴腐敗的氣味,拉疊椅“咯吱咯吱”響不絕於耳。

大半年沒啟用的影院,散發出地窖般的陰涼。

婭凝興致勃勃地跟小葉聊起中學時在影院裏看過十幾遍《夜半歌聲》,獵奇地觀賞毀容的麵孔。還有一部懸疑的偵破片,公安短袖淺綠色的製服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意想不到的結局引起了她對推理的興趣。

放映過的片子裏,最受歡迎的是喜劇。婭凝一度根據全場笑了幾次,判斷電影好看與否,即使情節平常,周圍人哄笑,她也就以為有趣了。

婭凝繼續介紹,學校每年六一節活動都在這裏舉行。那時的舞台非常盛大,站上台的同學個個麵容光鮮,貢獻的節目精彩紛呈。她的話音帶著不由自主的囉嗦。或許是影院啟動了她對大銀幕翹首以待的興奮。

那麵銀幕被微微波動的幕布遮蓋了。

小葉卻認為是自己的開朗逐漸感染了陰鬱的婭凝,使她變得健談。朋友之間取長補短的影響力,是小葉無數信條之一。

一目了然的舞台在仰視過它的婭凝麵前,失去了莊重。記憶裏的恢弘和盛大,僅僅是小孩子和它之間的懸殊比例製造的。那片柔光照射的舞台像打開的音樂盒般小巧。

婭凝偏著臉跟小葉絮叨時,入口的動靜落進了視線。學生隊伍魚貫而入。一旦發現這點,她的談興愈加濃起來。心靈的躁動借助嘴巴的忙碌來平複。侃侃而談的她其實忘了小葉作為聽者的存在,小葉的插問她根本充耳不聞。一味沉浸在獨自的講述中,她幾乎回憶出了這裏上映每一部電影。那樣子就算對著前麵的椅子繼續說下去也行得通。

年代久遠的盞盞頂燈雖然齊放光明,禮堂仍顯得晦暗,隻能依稀把人看個輪廓。婭凝的目光不時瞄著入口。

學生們低頭查看座位背部字跡模糊的位列數,互相推搡著。隊伍裏伴隨著騷動和哄鬧,前麵的領隊老師凶巴巴地一通大聲嗬斥,他們才安靜下來。被嚇到的學生乖乖服從的樣子令婭凝想起,他也尚是一位受到學校規範約束的孩子,而非她這樣的自由人。以成年感去目睹他在老師麵前的俯首,會損傷屬於異性的標誌。

個頭高的學生入場了,婭凝立馬轉回頭,閉口不言。習慣婭凝突然沉默的小葉也忍不住掉臉,朝著婭凝方才視線的方向望去,她看到了什麼人呢?除了學生還是學生,難道門口的老師和她認識?

婭凝並沒有看到他。對於神經質的抽搐給人帶來的誤解,她非常無奈。

音樂聲起,舞台燈火通明,人群仍不斷地有組織地進場。高個頭的學生在前排落座了,頓時擋住後麵人的部分視線。小葉快活地指出組織者安排失誤:“怎麼能讓高中生居前呢?”

男主持西裝筆挺、女主持長裙曳地,從側方的台口款款走到台中央,飽含激情的朗誦了一段開場白。

紅幕緩緩拉開,排在第一位的合唱隊已經整裝飾容呈階梯肅立於幕布後好一會兒了。

接著,每個車間的合唱隊依次登場。

其中不乏熟悉的臉孔,觀眾在菜場、小巷、下班車流裏見過他們不施粉黛的樣子。雖然被燈照得臉雪白,站得筆直端莊,還是足夠讓人覺得眼熟。婭凝家樓上的女高音穿著一襲白裙,頂著新燙的頭發,嘴唇塗得鮮紅。她那每天都讓婭凝領略幾遍的歌聲,湮沒在了大合唱之中。

婭凝克製不住地從前方座位叢林般的後腦勺裏尋找她所熟悉的那位。有人在觀看過程中側過臉和旁人說話,婭凝會就著稀薄的光線注意地瞧一眼。

沒有找到讓她頗感到安心。當她的目光重新投向舞台時,工會整齊劃一地身著黑西褲,白襯衫,打著領帶上場了。轉身麵向觀眾,隊列中赫然出現了海明。

她尋找一個人,卻突然冒出了另一個人。

這個無需尋找,挫敗的示例有目共睹的站在舞台中央,像是把婭凝的秘密擺上了台麵。

即使身邊隻有小葉這位不知情者,但婭凝對於不可避免的再次看到海明,感到拘謹和不自在起來。

海明比泉水公園告別時胖了,但與同一個團隊裏徹底發福走樣的中年人相比,仍舊是一副年輕人的身量。

幾十張嘴像提線木偶一樣大開大合。在整體傻裏傻氣的合唱隊裏,海明傻得毫無二致,婭凝刻意讓自己產生這種揶揄的態度。投向舞台的黑漆漆的眾多目光裏,婭凝貪看海明的目光摻雜著微妙的厭憎。她回憶起少年時期的海明站在舞台上主持、合唱的畫麵。以及一次在禮堂舉辦職工集體婚禮,海明作為小伴郎,捧著鮮花跟隨高大的成人在舞台上邁著謹小慎微的步子走著。少年的模樣若隱若現地鑲嵌在此刻海明的身上,時而重合時而分離。對海明從遠觀和耳聞裏積累的感情怎能稱得上強烈,婭凝卻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來挫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