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3)

“同一句話你嘮叨幾遍?”

“你們老師說,努把力,二本有希望。”

“她跟倒數第一也這樣說。”

“你總得考學校吧,專科也行啊,整天玩。”

“你把我爸的工作服給我,我將來去他車間上班。”

婭凝手裏握著草編帽邁步而出,她看到陶煜母親正在門內彎著腰,把腳墊上擺放的鞋子對齊,嘴中不停數落著兒子。

陶煜在母親背後向婭凝做了個鬼臉。

婭凝轉身關門。綠色鐵門表麵掉漆,露出一片片斑駁的褐色。關門聲如摔似踢。而噪音卻是恰到好處打擾了婭凝此時泛起的輕微緊張。

陶煜在婭凝後麵下了樓。一拐彎,他便壓低嗓門問:“你的腿怎麼搞的?”

她歪過頭朝傷痕累累的小腿不以為然地瞅了眼。每到夏天,單衫薄褲的,動不動被家具的棱角撞得青一塊紫一塊。

兩人沿著盤旋的階梯轉到樓底,陶煜忍不住俯身用手指輕壓了她腿肚子上的一塊烏青:“疼嗎?”婭凝擺開腿,疾步趨前,“不疼。”匆匆下了搓衣板似的小坡。

站到坡底的陶煜迎街東張西望。看到一位同學從麵前溜過,便張臂截住了他,跳上自行車的後座。

同學“畜生、畜生”地罵嚷。車經過婭凝身側,陶煜閃電般地蕩來掌心短促地抓了下她的手腕,凶巴巴地說,“讓開點!”

臉上露出微笑。婭凝問道,“今天走晚了?”

“你說什麼?”陶煜被載遠了些。

“我說你今天走晚了……”她提高了音量。

“考試!”他大聲回答她,又補充說,“上午考半天。”

公開地溜達隱情,戲弄著私下的秘密。他們從中體會到了耍小聰明的歡愉。

婭凝輕快的步子,仿佛在晨光迷蒙的石子路上漫舞飛升。她的腕間被那輕捏的微痛反照著。幸福雖說伴隨著熟悉的不安,那種似乎受到厄運監視的直覺。但快樂的浪頭忍不住在她胸間激蕩,因為她想到這是人生唯一一次可以用“正常”來形容的戀愛。

這樣的喜悅該跟誰分享呢?

沒有人。

帽子被婭凝攥在手上忘了戴。她轉動頭到處張望,這時,簡易樓上的窗戶推開了,探出一張俯瞰的臉,那是個頭發淩亂麵有苦色的陌生女人,婭凝放縱的笑臉正衝向了她。

稀鬆平常的街道從未如此讓婭凝留神:

老人牽著背書包的孫子上學,小孩哭道:“我今天不想上學。”老人也動情地揉眼睛,說:“我早點去接你。”

騎車並行的兩位工人高音亮嗓點名道姓地談論廠裏的腐敗;

垃圾箱前啤酒瓶的碎玻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掉在地上的硬幣,拱曲身體的拾荒者用長鐵鉗翻尋著……

撲麵而來的生活景象,讓婭凝生發出與萬物相融的歸屬感。

在漫天飄飛的梧桐絮中,她禁不住微微揚起臉,逐漸強烈的陽光灼了一下她的雙眼。她幸福地眯起眼。

小葉注意到了婭凝的變化。她一反常態,對同事講得笑話開懷大笑。同事以前講過更有趣的笑話,婭凝卻像木頭一樣沒反應。

驀然想起,婭凝又要跟同事重提:“你上次講的真好笑……”一邊說,一邊舒展身體,靠在椅背上,嘴邊掛著笑仰望天花板。

她時而從屏幕後麵站起來,走出那個角落幾步。和別人聊幾句孩子的成績,老人的身體……小葉看穿了婭凝並非誠心地跟別人“對話”,而是沉浸在企圖隱藏的私密的快樂裏。那種裝著在認真聽,神思遊離的表情,小葉在和婭凝相處了一段時間後,也略有覺察了。

同事們對她變活躍感到詫異,但漸漸被她言談的中肯真誠打動。最近同事家的滿月酒,有人還問婭凝湊份子,婭凝積極地參與。辦公室裏除了很少露麵的廠長親戚,婭凝是經常被這種人情活動漏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