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冬日驕陽那火辣的威力,穿過玻璃窗聚焦在婭凝豎著的毛衣領上,快要把頸背燙傷似的。婭凝半合上窗簾,容一縷陽光落在了辦公桌間隔的地麵上。

下午四點鍾過後,地上的陽光衰微,人又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戰。

最好的辦法是終日啟動空調。除了婭凝,大家都讚同這麼做。空調在離婭凝很近的窗戶上發出無休止的噪音。

婭凝拿抗寒當做一種體能訓練。不知道是不是被豔華的病嚇到,她對身體素質的關注變得有些緊張。機器製造的違背節令的溫暖令她心理、生理上都有些排斥。她拔開窗戶的插銷,留一道縫透氣,維持著冷空氣的刺激。她認為,封閉的溫室裏缺乏氧氣,更會使人生病。

這天下班後,感受著冷暖的極大反差,婭凝走進熟悉的那條街。

街道一旁的炒貨攤探得低低的防雨棚,棚頂掛著裸露的燈泡,搖曳出暗淡淒慘的光,燈下戴著護袖的少女一身肥厚的棉襖棉褲,縮肩弓背低頭捧著本武俠小說看。傍晚的朔風勁吹,高高石牆上的窗口飄出雞蛋炒飯的香味來。

風鑽進婭凝的脖子裏,她咬緊了牙。

老梧桐脫落了大半葉子,被風吹卷著,發出沙沙聲,褐色的樹葉像橘子皮粘在地上。

婭凝揣在衣兜裏的手因害冷而伸張不靈。她避免把自己打扮得臃腫,每天穿著緊身的風衣和毛衣,在南方的濕冷中跟什麼都沒穿似的,寒氣直透體內。

可是隨著腳步加快,她又逐漸產生淬煉身軀的興奮。同事的兒子在市區的重點高中上學,說日本學生在這個季節來到學校參觀,女孩子都穿著短裙。婭凝偶爾會想向那種意誌靠近。

這天婭凝回自己家居住,不過是為了給豔華打一通再平常不過的電話。但是,如果聽到婭凝準備把麻將檔老板娘給的野味拿去探望豔華,母親必然說:“他們家有錢。”婭凝躲避這句很可能使自己怒火中燒的話。

而且,母親尚不知道婭凝和豔華恢複了聯係,婭凝絕不想被她偷聽到任何信息,以至於被母親探到她渴望友誼的心理。

前陣子,秋雨短暫的停頓期,婭凝“應諾”拿會計師的教材而去看望了豔華。她們依然約在小公園裏。那日,豔華的心情很好,因為一位主任懷疑有誤診的可能,這是個好消息。更重要的是,不同於“腸胃病”,這肯定是一句真話。尊重起見,婭凝始終忍住不具體問她的病。一心品味著“誤診”一詞賜予的巨大希望。如果要過正常的生活,必須有一位親密的朋友。她需要實踐親密的友情,激發出平凡的情感,如今她盡量拋卻了自私,敞開心門迎接豔華,她腦袋裏幸福得冒泡,設想等到豔華的病好了,她們一起去牛排館,電影院,旅行……

提早穿上羽絨服的豔華十分消瘦,圓滾滾的身材不見了,像竹竿瑟縮在龐大的衣服內,麵龐像魚一樣冰冷蒼白。不過是一個月間的變化。

由於兩頰瘦削的緣故,她的牙齒顯得非常突出,像僅僅用那兩顆門牙在笑。

“誤診”著實振奮了她們。婭凝不去理會朋友加重的憔悴,一心盼望著明年的旅遊,盡管沒出過遠門,婭凝卻振振有詞地說起大話,火車票什麼的不用操心,大不了就坐飛機,有親戚幫她們解決,到西部還是南方,都有人接待的。當婭凝查看報紙上的旅遊信息時,眼尖的母親不停地嘮叨哪個親戚在哪個地方,去那兒玩就住在誰誰誰的家。婭凝當下對母親生氣地吼道,不要管我。

然而,她又把母親嘴裏討厭的轉信息轉達給了豔華。

無論她講什麼,豔華隻一個勁地點頭說好,她抓住婭凝的手,吃力地凝聚起眼睛裏渙散的深情,笑望著她。與其說婭凝不喜歡這樣的注視,不如說她根本不敢正視朋友的眼睛,那裏充滿了婭凝所承受不起的信任,直中她的要害。

今晚,打給豔華的電話響了四五聲,才有人接,是婭凝很少接觸的豔華父親,他壓低了聲音:“哦,是婭凝啊,豔華睡著了。”

婭凝支支吾吾,不知跟豔華父親講些什麼,突然也忘了打電話的初衷,送野味一事。

“下次再找她玩吧。”那個蒼老沙啞的聲音這麼說道,雙方才掛了電話。

聽到這樣的結語,婭凝久久悵然。她想起中學時豔華來家裏找她,自己關進小房間裏裝作不在家,聽到母親在門口也是如此跟豔華敷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