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1月底又是連續的陰雨天氣,與屋頂一般鉛灰色的天空從早到晚暗沉沉的,顯得無精打采。
婭凝偶爾在午休時間裏,回到獨居的房子那幾件換洗的衣服,順便盡義務地使用一下電腦。老同學告訴她電腦長時間不用容易損壞。
她不怎麼寫文章了。自從幹了課外輔導,她的閑暇多用於解試題集上,利益在她內心中微妙策動。相比於低廉的稿費,她傾向於保存精力留給夜晚的教學。而且她發現,落筆成文的功利性的生活感想也最好從頭腦裏趕走,更助於精神健康。感想啊、覺悟啊等精神活動本來就是破壞快樂的規律的,快樂的最大屬性乃是渾噩。
婭凝僅僅連一會兒電話線上網,接收大學戀人從美國發來的電子郵件。他常催她發張近照給他看,可惜婭凝家沒有掃描儀。婭凝最近倒是拍了幾張神清氣爽的照片。小葉幫她在山上拍的。這幾張照片完美地模糊了樣貌上的缺點。她有時會進入一個以推理小說為主題的聊天室,在裏麵侃侃而談。當網友約她出來喝茶,她都拒絕了。她感到好笑,因為自己和機器交上了朋友。
婭凝每每懷著舒暢的心情收拾房間。她抓起廢棄的毛巾擦拭家具表麵的積塵,離開家一段日子,家居有點泛潮。以旁觀者的眼光觀賞自己生活的痕跡,喚起了婭凝對家的重視,簡單的勞動中多出一份嗬護的情意。她心底回響起不知打哪裏聽來的箴言:一個人也是一個家。
直到婭凝搬走兩周後,陶煜才從母親無意的閑聊中得知婭凝回父母那裏住去了。聽起來像婭凝故意透露給母親,以便向他傳達。他完全沒有印象婭凝是哪天收拾東西走的。對於婭凝那難以捉摸的高超心機,氣惱了好一陣子。
年輕湧動的氣血,使得麵對複雜而簡單的情感問題時,妄下“欺騙”的斷語。她為什麼要搬走?除了躲避他還能有什麼答案?之所以需要躲避,是因為她玩弄了他!
陶煜想起來就懊喪,本來他采用冷漠、視而不見的方式報複婭凝。但這樣的機會硬是因為她的搬走而失去了。
會不會再也見不到她?到夜深人靜,陶煜徒勞地撥打了她的電話,聽到隔牆的電話機茫然地響著。她知道這位背不出課文的學困生僅聽了一遍就記下她的電話號碼嗎?叫屈的感覺浮動在陶煜心頭。在上次交談的巷子裏,婭凝那副溫存的哄勸他的卑微模樣和眼中搖搖欲墜的眼淚,曾讓他以為這個虛弱的女人完全屬於自己。除了他沒有別人能包容她了。現在呢,她不僅不屬於自己,甚至不屬於現實了,她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陶煜去新小區的同學家玩,總懷著邂逅婭凝的目的。
父母沒有察覺到兒子的變化,覺得他吊兒郎當得過且過的作風不增不減。陶煜沸騰的情緒即使衝破了內心,也融化在了渾噩的外表之下。他的高興父母習以為常,而低落則不大引人注意。因為他們都認為這個粗枝大葉的男孩和敏感是無緣的。跟刻意隱瞞心理活動的婭凝相比,陶煜真是渾然天成的欺人耳目。
實際上,他也並不習慣長久的陷入負麵情緒之中。
棘手的車間事務,協調歇崗的名單,纏繞著陶煜父親,除了偶爾一頓喝罵,他抽不出時間看管兒子了。心血來潮嚴厲一下,平時盡管放任他。
陶煜的成績令父母心灰意冷。老師非常委婉地告訴他們,目前全班隻有前三名的學生有希望衝一下二本。於是,一開始寄予厚望而把男孩成績差歸因於暫時貪玩的母親,無奈地用博弈的聽天由命態度來等著明年的高考了。
趁著父親通宵加班,陶煜和狐朋狗友在周末的晚上來大排檔抽煙、喝酒。殷實的快樂充溢著他們。和朋友們在一起,他丟卻了戀情的煩惱。他的心思恢複了粗放。那種總是判斷不出有沒受到婭凝鄙夷的油嘴滑舌,在這裏卻收獲了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