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3)

春節一年比一年冷清。

老人們都希望有個過年的樣。忙碌的準備工作在他們手中遲鈍地進行著。桌上每天多出的瓜子、糖果等年貨,讓回到家的婭凝感到些許的溫馨。

家中今年不再醃製肉類,正合了婭凝的意。從小到大,春節令她厭惡的內容有兩項,鞭炮聲和鹹貨的腥臭味。房間牆角堆積著各式各樣單位發的、親戚送的小包裝,真空的兔子肉、鴨腿之類,已經泛濫成災了。母親煩惱貓兒總是趁機溜進去。

婭凝母親的廚藝很差。為此父親經常在飯桌上吵鬧,扔筷子摔碗,母親采取的反抗一直是竊竊私語的詛咒。

抽了一輩子煙,父親的味覺退化,近來耳朵也不靈了,電視需要開高音量。在婭凝眼中他實則是一個除了發火給周圍人製造不快之外再無長項的廢物,心中對他的不滿與日俱增。

一家三口的菜分開來吃,盛給父親的要多加一勺子的鹽,每天他還再拆一袋熟食下飯,吃不掉的分給貓兒。看來他隻對貓和顏悅色,貓躺進他的搖椅,他會蹲下身湊近貓的胡須好言相勸,請它讓一讓。

打婭凝記事起,母親還未受過父親如此溫柔的語氣。母親不以為意,麻木地接納父親劈頭蓋臉的辱罵。

年二十八的中午,獨坐房間的婭凝忍無可忍,隔著門與客廳裏為菜炒的清淡而大發雷霆的父親頂撞,她使用了和父親如出一轍的暴烈語氣。就像從鏡子中照到自己的猙獰,父親也感到了羞愧,氣焰慢慢減弱下來。跟婭凝對罵了幾句,就鉗口不言了。他抽起煙,一口一口,生著悶氣。

婭凝很不吉利地嚷嚷,“還是死了好!”

老頭嚇得夠嗆。母親安撫他,婭凝近來情緒很穩定,上次給她開的藥也在安全劑量範圍內的。她給父親打開電視,然後,進了婭凝的房間,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小聲嘀咕:“別惹他生氣,氣死了對我們不好。”

她停頓了一下,用同一個戰壕的親密口吻在婭凝耳邊說:“他退休工資可是漲了。”

缺乏幽默感的母親不知道自己講了一句生平最讓婭凝想笑的話。

父母婚姻的實質,就像裸露的骨頭般瘮人。瘮人的東西總之能變幻成幽默。

婭凝在父母心目中的位置是至高無上的。擔憂她死,擔憂她的衣食保障,把他們捆綁在了一起。幾十年間母親不把父親的虐待放在心上,父親也沒有因為厭惡母親而離婚,保全婭凝的共同目的維係起變態的婚姻。

婭凝巴不得馬上能去學生家上課。

她倦怠地趴在寫字台上小睡了一會兒。

亂七八糟的夢纏繞著她,她不會做手工,夢裏卻做得有模有樣,糊好的紙盒全被雨淋濕。

醒過來時,她還殘留著急促的呼吸。

客廳裏傳來震耳欲聾的電視響。婭凝聞到雞蛋肉卷的香味。母親正在廚房裏用湯勺子做肉卷。這是她從祖母那裏學來的手藝,也遵從著她所痛恨的祖母的傳統,每年過年做肉卷。

這會兒,婭凝的心情平靜了,覺得目前的生活沒什麼可指摘的,好處很多。於是,她出門散步去了。

婭凝沿著鐵道的牆根踱步。

行人寥寥,偶爾迎麵或從身後開過來“嗒嗒”響的拖拉機。這個串聯著周邊農村地帶,幾十年來穿行於小鎮的交通工具無休無止地運送著磚塊、砂石、水泥灰等建築材料。

路對麵矗立著一排高大粗壯的楓楊,光禿禿的枝椏像遒勁婀娜的手掌指向天空。透過樹枝的間隙,婭凝瞭望向她剛剛離開的新小區。幾排嶄新的樓房在曠地中顯得孤零零的。蔚藍的天空和圍繞新小區的大片預備建造新樓的裸露黃土占據著視野,荒地裏稀稀疏疏地長著夏日的野草,聽說明年就動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