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台晚間時段的名著朗誦被陰氣森森的講鬼故事取而代之。小葉興高采烈地打電話來告訴給許久未聽廣播的婭凝。新節目大受學生、青年人的歡迎,也遭來了大量的批評。
小葉每天晚上拉著丈夫一起收聽,既害怕又想聽。屏住呼吸心髒狂跳畢竟是平日不可多得的體驗。她懷著分享美好事物的急切心情推薦給了婭凝。
由於與父母同住,婭凝也鬥膽聽了。起初幾天倒是挺迷戀驚懼刺激的感覺。聽多了發現故事漏洞百出,主持人別字連篇,拖累了他刻意營造的恐怖氣氛。為婭凝所不能容忍。
難以成眠的夜晚,婭凝與一位小學同學在大排檔消磨。擔憂失眠後的麵容憔悴反而更睡不著。於是和海明的分手是適時的。由於婭凝不擔心自己的模樣了,夜宵完了睡得還算踏實。
肮髒的燒烤架彌漫立馬讓人感到饑餓的油煙味。她在一個毫不在乎的人麵前穿著隨意,吃喝隨便。
和這位小學同學是不久前在攤子上偶遇的。他每上完夜班就會來這裏。
兩人話舊時,他偶爾提及豔華,作為婭凝最要好的朋友,豔華的身影總是伴同婭凝在他記憶裏浮現。婭凝對豔華的死鉗口不言。卻問他,你對豔華還有哪些印象?
仿佛不跟鎮上的人說她死了,豔華得以以另一種形式存活了下來。
活在別人的記憶裏,活在別人的猜測裏,活在別人刹那想起她的名字或麵容的恍惚裏。就像堂嫂會拿堂兄判了無期徒刑回不來了安慰自己。
人們從悲痛中提煉出智慧,發明了各種辦法來淡化死亡的陰影。
同學談到豔華的二三事,原來,豔華上大學的某年寒假,和小學的幾位同學聚會過,當時怎麼都沒聯係上婭凝。
“她還跟小時候一樣沒說兩句話就笑。”同學說。
“是的。”婭凝微笑說,“她喜歡養小動物,你還記得她養的小黑羊嗎?”
“我忘了。”
“不知怎的,我最近老會猛然又想起她做過什麼。”
“她現在在哪?你應該和她有聯係的吧。”
“好多年沒聯係了。”
蒙在鼓裏的同學成為了複原死者的寄托。幾個月之後,他從另外一位同學那裏得知豔華之死,婭凝參加了她的葬禮,立刻對和婭凝之間有關豔華的對談感到戰栗。
小學同學喜歡婭凝,可說是少年期愛慕的延續。他眼中的婭凝依然和百合花一樣清純。這是他小時候看到婭凝的第一眼印象。
上中學分班後,他曾拜托婭凝的同學在她的抽屜裏放進一張賀年卡,但沒有得到回應。
積壓在內心角落裏的遺憾,使得他在夜色中碰到獨坐的婭凝,頓時被她臉上流露的童真表情觸動了往日的情愫。
大概跟婭凝對海明的情愫是同質的。
看穿這點的婭凝偶爾下作地玩弄著無動於衷的對象。她經常無故爽約,他卻呼之即來。在她看來,世間糟糕的姻緣即一條簡單明了的食物鏈,呈一級級的踩踏關係。
六月一個初感悶熱的晚上,婭凝從醫院附近的學生家上課歸來,遊蕩到了大排檔。同學正和身邊坐著的一位手裹白紗布的男人喝酒。
她走過去,在他們對麵坐下。陌生人朝她微笑,她也敷衍地笑笑。同學和他不間斷地聊天,一邊不忘從鄰桌拿來空杯給婭凝倒酒。
他們的談話落入她耳中。他是剛分配到廠裏的大學生,從四川的縣城複讀了兩年考上大學,父母背債供他讀書。等出了大學門,學曆開始掉價。分配到車間當技術員,快滿一年之際,由於加班過重,下車間不慎被機床碾了四根手指。
現在準備回老家了。
婭凝微微抬起眼,視線落在包裹禿手的潔白紗布上,想到裏麵的血肉模糊,心裏不由發麻。
這位應稱作小夥子的男人身穿沾著汗汙的老頭衫,憔悴黯然的麵孔像上了四十歲。他無精打采地吊著酒杯,眼圈紅紅,愣怔地吐出一句話:“哥,我以後再也不回這個傷心之地了,帶你女朋友來四川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