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蔚文
電影永遠不能拯救任何人的生活,它不是濟世良藥,它不過隻是一片阿司匹林而已。
——呂克·貝鬆
白色夾竹桃的汁液
白色,這是種溫柔又凜冽的顏色。使人想起羊絨、花朵、墓地、冰雹……,還有日本的唯美主義作家川端康成在1962年說的,“死並非生的對立麵,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以及“無言的死即是無限的生”。
生與死,都是白色的。像許多作家一樣,川端康成在1972年選擇了自殺,他從一端的白色走向了另一端白色。
我對白一向諱莫如深,覺得它有種冒險的成分,我幾乎沒有白色外套與裙子,因為怕自己會成為顯眼的發光體與白色殉葬品。白色中陳藏著一種將人逼向虛無的力量。日本自殺風氣素來很盛,不知這是否與終年積雪的北海道,富士山以及它白色的出產:櫻花、雪、電影……有關。
《情書》就是部純白的電影。
戀人藤井樹的忌日——當人們要證明一段至愛,通常要借助死亡的力量來協助。女友博子找到了他舊時的通訊薄,按照那個地址,博子發出了一封本該是寄往天國的情書。她並不知道信寄到了與他有著相同名姓的女孩的家。於是她出乎意料收到了回信。這信使一直不敢相信戀人已逝的她愈發相信戀人活著,活在世間某個她不知道的角落。然而,終於還是知道了真相。兩個女孩開始了對一個早逝男人的共同懷念。
覆蓋的雪,山間行駛的有軌電車,風中的白色窗簾,借書卡以及白色封麵的《追憶似水年華》——最初而又戛然而止的愛如同一片雪光,使一生都籠上了一層純潔的寒意。這是部緩慢憂傷的電影。導演岩井俊二對白色似乎很著迷,他的《煙花》、《四月物語》也都是有銀白色澤的電影,東方式的細膩憂傷,像李敖說的:有些冰冷,隻能用潔白來表現。
說到白色,還有波蘭導演基那斯洛夫斯基著名的“三色係列”中的《白色》,講述一對不同國籍夫妻之間的愛恨情仇。丈夫卡羅爾是波蘭理發師,他年輕的妻子是法國人,卡羅爾從波蘭來到繁華的法國,諸事不順,心理上很受壓迫。直到他返回波蘭生命境況才漸漸好轉,偶然的機會,卡羅爾因炒地而一夜之間成了富翁,不久又當上了一家國際貿易公司總裁。發跡後的卡羅爾決意要征服同他離婚不成而把發廊燒掉的妻子。他精心策劃了一個騙局,他對外說稱自己已死,遺產留給了她。她從巴黎趕來華沙參加葬禮,並繼承了卡羅爾的遺產。“複活”的卡羅爾晚上出現在她的房內,他們狂歡一夜。第二次清晨,她醒來發現卡羅爾失蹤了,隨即警察趕來,把她作為謀害前夫的嫌疑犯逮捕了……
這部片子不知為何命名《白色》,是因為鏡頭幾次呈現的白色?尤其是丈夫波蘭家鄉雪地的白,像一床可以遮蔽傷口的白色羊毛毯。但導演更深的含意也許是以白色做為一種嘲謔的“斷層”符號。戲諷婚姻關係,社會關係以及人與人間脆弱的情感積蓄的報複……
電影《白色夾竹桃》也是部白色風格電影,卻是另一種白。這是部根據詹尼特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1994年,這個短篇小說獲得了年度全美最佳短篇小說獎。
堅強的詩人母親英格裏德用她最喜歡的花——白色夾竹桃的汁液殺死了負心男友,被判終身監禁,15歲的女兒阿斯特麗德親眼目睹了母親的被捕。此後她孤苦無依,一切隻能依靠自己。在洛杉磯若幹個收養家庭之間輾轉的日子裏,阿斯特麗德明白,如果要在這個冷酷的世界裏活下去,就必須努力掌握生活的技能,她不能指望上帝援手,她要拋棄所有自憐哀怨,在生活中鍛造自己的耐受與品性,學會憤怒與寬恕,學會愛與生存。而母親在鐵窗後麵寫下的一封封信傳遞到阿斯特麗德手中,成為她堅強生活的勇氣的憑據與支持。
這是一段關於自我救贖的艱辛旅程。導演過《呼嘯山莊》的導演彼得·科斯明斯基似乎總願把更殘酷的生活真相呈現在鏡頭麵前,他無意回避或粉飾,無論是殘酷的愛情還是疼痛的成長。他身上沾著酒精與藥水的氣息,用鋒利的手術刀把事物暖橙色的外衣一刀劃破,露出白色冰冷的內在。這白色是生活裏被扭曲的,被侮辱的、被損害的。無論是《呼嘯山莊》中漫天彌漫的絕望暴風雪,還是《白色夾竹桃》中有毒的夾竹桃花汁液,都是導演科斯明斯基要給我們看的白色物證:它證明生活的負心與寡情,證明罪與罰,生與死,愛與恨。看這樣的電影,使我們感到寒冷,人世炎涼並且——振奮,是的,振奮!像少女阿斯特麗德一樣振奮!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我們要像獸一般去適應,去爭取,去反擊,直到暴風雪或者夾竹桃汁液都無法消滅掉我們。
藍色在風中
藍色,這充滿神秘寓言的色彩讓人聯想海、信仰、馬汀尼酒、愛情……還有我喜歡的美國畫家,金屬器具商人的兒子,溫斯洛·荷馬。他迷人的代表作《八隻船鍾》如同部壯麗的海洋史詩,使人對憤怒的藍咆哮的藍有了驚心體會——事實上,荷馬一直在探索海洋題材,為此他48歲時離開繁華的紐約,在岩石嶙峋的緬因海岸蓋了小村舍,在這個小漁村呆了26年,直到74歲去世。他種蔬菜花木,煙草,修理房子,除了用來描繪藍色海洋的時間,他像個勤勉的體力勞動者。如果要以色彩命名畫家,荷馬當然是藍色的,就像米勒是伴隨晚鍾的麥芒色,梵高是阿爾的金黃,高更是土著的褚紅,德爾沃是月光的銀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