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白呆坐了一會兒,頭暈得厲害。貝貝依然臥在一邊,無比同情地望著她。眼下最關心她的,大概隻有貝貝了。也許她該和貝貝相依為命才對?
她抬起頭,忽然從鏡子裏看到一個憔悴的中年婦女。臉色蠟黃,頭發枯幹,雙眼浮腫。
那是她嗎?是那個意氣風發想幹一番事業的女大學生嗎?是那個才華橫溢令同行羨慕喜歡的女記者嗎?是那個總讓別人為她痛苦的嫵媚少婦嗎?是那個這也不屑那也不屑的高傲女人嗎?
她想站起來走過去,一起身,關節發出哢嚓一聲響,身體也有些僵硬。衰老真的來了,邁著小碎步,窸窸窣窣地走過來。她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倏忽之間,感覺到了光陰的流逝,唰地一下,或者轟地一聲,時間老人把她甩進了中老年的隊伍裏,甩進了危機四伏的狀態裏。她恍恍惚惚的,有些失衡。今天是她四十三歲的生日。
四十三歲就老了嗎?就完了嗎?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嗎?還有那麼多夢想沒有實現啊,還有那麼多遺憾沒有彌補啊。
不。不能。白雲白對自己說,我不能承認,我還要掙紮。
她突然抓起電話就打,生怕稍一遲疑自己又變卦。
當電話那頭傳來老許的聲音時,白雲白心裏甚至有一種幸運的感覺:看來自己還沒有倒黴透頂,還沒有四處碰壁。她假裝很隨意地說,老許,是我啊。我是白雲白。
老許比她覺得幸運,啊了一聲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白雲白裝作很隨意地說,你上次給我們三個人拍的那張相片,是不是得獎了?
老許說,對對,我還說請你們三位主人公吃飯呢。
白雲白說,吃飯就算了。底片還在吧?
白雲白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倏忽之間,感覺到了光陰的流逝。
老許說,在,當然在。
白雲白說,我想請你幫我放大一張,在家裏掛著,增強自信心。
老許說,沒問題,我馬上就給你放一張,很方便的。十六寸還是二十四寸?
白雲白說,十六寸就行了,錢你先幫我墊著。
老許說,那點兒錢沒關係的。
她努力笑笑,下決心說,你有空嗎?嗯,這個,能不能給我照幾張照片?我出書要用。
老許一疊聲地說,沒問題沒問題。關鍵是看你什麼時候有空?
其實今天天氣就很好。
白雲白作猶豫狀,兩秒鍾後回答說,好吧,那就今天。不過我今天狀態不太好。
老許說,沒關係,我會找最佳角度的。下午的光線很合適。
白雲白想,合適什麼,合適我這個年齡?管它呢。去!
她說,那好,我們半小時後在宿舍門口見。
她想她可以和老許共度半個生日,拍照,一起吃晚飯。吃晚飯時把兒子也叫上,製造點家庭氣氛。
為什麼不呢,誰會反對?除了她自己。如果老許能讓她快樂,不,老許能讓她覺得自己有人愛,不,老許能讓她不再孤單,能讓她覺得沒被這個世界拋棄,她為什麼不可以給他洗衣服?為什麼不可以給他把襪子配齊全?為什麼不可以給他買幾件純棉T恤?為什麼不可以讓他吃可口的飯菜?可以的,都可以的。
她願意。不,她請求和一個真正愛惜她的男人互相幫助,白頭偕老。
放下電話,白雲白迅速行動。先填肚子,找出一袋凍水餃,煮了一碗,吃掉。然後洗頭,吹頭,洗臉,化妝,換衣服。把所有的衣服都找出來,堆了一床,最後搭配了一身最滿意的。再照鏡子,已經和剛才那個中年婦女大不一樣了,雖然還是有強弩之末的痕跡,但至少外麵有了一層光鮮。
她拿起包,蹬上高跟鞋,看見貝貝又可憐巴巴地蹲在門邊。她把它抱到沙發上,給了它一根它最喜歡的火腿腸,拍拍它的頭說:乖貝,我必須出去,我不能就這麼坐以待老,我不想當孤老太婆。
你明白嗎?以後我有的是時間在家陪你。現在不行。
貝貝不表態,隻是目送她出了門。
門外風和日曰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