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連番惡作劇攻擊之下,威爾森不可能總是任由我耍弄他,要明白,他可也有很多報複的伎倆,而我就無比困擾於其中的一項。實話說,這其實是很不重要、很無聊的一招,但偏偏我就很重視。不過,我一直以來都沒搞明白,我的這個弱點是怎麼被他發現並利用起來的;可是,他既然發現了這一點,當然就會集中精力對這一點發動進攻。這個問題就是我的“姓名”,因為這是個太過普通、一點也不高尚、和我的尊貴出身毫不相稱的姓名,這個名字可以隨便套在哪個市井小民身上,我真是對這一點深惡痛絕。我簡直無法忍受那個太過粗俗平庸的姓和名,所以,在入學那天,當我知道還有個“威廉·威爾森”在我之後來報到,差點就氣瘋了。我氣竟然有個跟我同名同姓的陌生人,所以對這個姓名就更為討厭了。全都怪這個該死的家夥,不但使“威廉·威爾森”這個姓名出現在我生活中的機會成倍增加,他竟然還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悠來晃去,更讓我著惱的地方在於,幾乎不可避免地,我們兩個人的身份經常被學校方麵搞混。
更讓我生氣的在於,我跟威爾森差不多哪裏都很相似。雖然對我倆的出生年月相同這一點我在學校時沒有發現,可是我知道我倆有一樣的身高、幾乎一樣的身材和五官輪廓,而高年級學長們紛紛議論說我跟威爾森有血緣關係的時候,我也就隻能無奈地自己惱怒。聽到別人說我跟威爾森在外表、身材和心智上都很相像,是最讓我煩亂惱怒的一件事(雖說在表麵上我總是小心地把這種煩亂的情緒掩飾起來),所幸的是,這麼說的人到現在為止還一個都沒有。實際上,人們也僅僅是對我倆有血緣關係有所懷疑,除了威爾森之外,我倆各方麵都很相似這一點應該還無人發覺,當然也就不可能在這方麵做什麼文章了。我也明白,大概跟我一樣,對於我倆的相似,威爾森也早有察覺,隻是沒有料到,在我倆這麼對立、處處競爭的複雜情況之下,他居然也可以跟我一樣,冷靜地察覺這一點,對於他超出常人的洞察力,由不得我不佩服。
我倆的相似不僅僅是身材外表方麵,他甚至對我說話的語調、聲音、遣詞用句以及衣著打扮、行為舉止方麵進行模仿,幾乎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讓我無比佩服。當然,他很容易就能模仿我的衣著打扮;也很容易偷學我的舉止神態。他還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我說話的聲音,雖然他的發聲器官有先天的缺陷,我的大嗓門他沒法學,可是我說話時的語氣和音調,他學得無比傳神;他模仿我的低語時,簡直讓我覺得聽到了自己的回聲。
到底在多大程度上,這個可惡的威爾森跟我神似(要明白,這並非什麼一時搞笑的模仿),我真的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可是,讓我覺得稍微心安的在於,發現威爾森在模仿我的隻有我一個人;那麼,他那詭異而帶著諷刺意味的笑容,就讓我默默地獨自承受吧!大概,威爾森一定會在心底發出得意的笑聲,因為他成功耍弄、修理、算計到了我;可是,就我對他的認識而言,要是這一點被人發現,因而對他的計謀高妙表示讚賞,他也不會因此得意揚揚,他算計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得到喝彩和掌聲。威爾森起初對我進行模仿的那幾個月中,我整個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也無法將他的把戲對同學們揭穿,隻能任由那些同學視而不見威爾森對我施展的伎倆,甚至同學們還加入了威爾森的隊伍,跟他一道嘲笑我。我就想,威爾森模仿我這件事怎麼就沒有人發現呢?是因為他是在一點一滴地模仿我、慢慢地進行的,因此使人難以發覺?抑或功勞在於他模仿的功力實在深厚,已經不屑於模仿外表這種表麵上的東西,我的內在心理,才是他真正花費了心思的地方,我性格易怒、喜歡沉思的特點被他掌握了,於是就徹底地變成了我。
威爾森總是表現出那種不跟我一般見識的、讓我作嘔的施恩姿態,並且總是喜歡多管閑事,對我進行幹涉,這一點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他總是給我各種暗示,給些我聽不進去的忠告;當年齡越來越大,我就越來越反感於他的忠告。可是,今天我要說句公道話,在那個我們都還很幼稚的時候,他的很多忠告、見解和暗示,的確都非常中肯。雖然他沒有我聰明,不過卻有著比我更強大的道德感。我當初要是沒有那麼厭惡他輕聲低語的模樣,或許也就能對他的忠告聽進去一兩句;我要是真的能聽進去他的忠告,大概就能成為一個更快樂、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