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粉孩兒(3)(1 / 3)

那兩個潑皮漢,聽她這話,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得幾乎岔了氣,他們哪裏知道小青蛇的厲害?小青蛇這下真的生了氣,回過臉,一吐芯子就要咬。這一口若下去,那潑皮漢可就沒了命。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嗖”地一響,什麼東西像粒彈子似的飛來剛巧打在小青蛇的粉腮上,原來是一粒白蓮子。就在這時,門外忽然起了喧嘩聲,有人在門外高聲喊道:

“青青呀!青青呀!”

這一喊,讓老鴇王婆們,慌了神,也讓小青蛇倍感疑惑:這裏有誰知道她的名字呢?正詫異間,一個人闖進來,是一個美婦人,一身白衣裙,鬢邊插一朵白珠花,原來就是茶棚裏看她玩把戲的婦人!那婦人衝她一拍掌:

“青青啊,你跑哪裏去了?你娘找你不著,在我家裏,急死了!快跟我回家去!”一邊說,一邊上來拽她的手,又衝那王婆說,“婆婆喲,頭上有月亮,人家好端端有爹娘的女兒,怎麼往這院中領?”

雖說是,隻一個婦道人家;雖說是,這邊有潑皮大漢;可到底是心虛的,何況又不知深淺底細,眼睜睜的,把個到手的嫩雛兒放走了。出門來,疾行幾步,小青蛇就掙開了那美婦人的手,氣呼呼地質問說:

“這位姐姐呀,我沒招你沒惹你,你為何打我一蓮子?”

美少婦一抿嘴,微笑了:

“怪不得人家說,好人做不得,不是那顆白蓮子,傻妹妹,你這會兒,早惹上人命官司了!”

白蛇和青蛇,這一對妖孽姐妹,親人,就這樣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了。現在她們的名字是白素貞和青兒,落腳在杭州城雙茶坊巷。姐姐白素貞,開一家繡莊討生活;妹妹青兒,不會紮花,不會繡朵,就學著幫姐姐燒茶煮飯,兼做一些粗營生計。

那杭州城,遍地都是繡莊和繡行。白娘子的繡莊,也並無絕活與出奇之處,生意也常常清淡,沒銀子買米的日子也是有的。白娘子的纖纖十指,繡出了串串血泡,就為掙一口飯吃。青兒感到很奇怪。

“姐姐呀,哪裏變不出銀子來?為何要與自己過不去?”說著,一彎腰,拾起一塊小石頭,托在掌心,吹口氣,霎時就變出小小一錠銀錁子。

白素貞登時變了臉。

“小青兒,你聽好了,你若還玩這把戲,莫怪我恩斷義絕——你給我從這雙茶坊巷滾出去!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今往後,兩不相幹!”

小青兒委屈地眨巴著眼,不明白她哪來這麼大火氣。

她緩了緩,長歎一口氣,說道:

“青兒呀,不做人,你來人間幹什麼?”

是啊,她忍受了二千九百九十九年的苦修,是為了做一個人,而不是做一個人間的妖。二千九百九十九年的苦修,是為了靈肉歸一,得到一個實實在在的平凡肉身,不再忍受那種非人亦非獸的苦痛和折磨。做人,就是要謹守人這生靈的界限,接受屬於“人”的一切命定。如今,她剛剛開始了這做人的生涯,可是卻跑來這樣一個小蛇妖,時時提醒和破壞著這生涯的尊嚴和真實感。

“青兒啊,青兒,或許,我真不該救你呀。”她搖搖頭。

“晚了,你已經救下了!”青兒氣呼呼回答,“反正我是扭股子麻糖,纏上你了!”

青兒是快活的,她熱愛人間和這人世的生活,她熱愛美景,熱愛四時的變化,熱愛春花過後還有夏花盛開的那種指日可盼的期待,熱愛燈紅酒綠和聲色犬馬。總之,她熱愛西天蟠桃園中所沒有的一切。雖說第一天她就險遭不測,差點兒被人拐賣進煙花巷,卻一點也沒有傷害這小蛇妖盎然和昂揚的興致。這小蛇妖,樂觀、快樂、簡單,沒有憂思,歡騰的一具生命有著與生俱來的敢超越一切的才具。她熱愛自己這歡騰、健康、靈異的生命,也享受這“靈異”帶給她的自由與喜悅。做妖還是做人,在她,從不是個問題。“這有什麼當緊呢?”她想。她就喜歡這非人非妖的自己。做一個不自由的人又有什麼好呢?她不明白。再說她也真的管不住自己,難免要做一些妖異的事。人家籃中的豆腐青菜,隻一運氣,便到了她的籃中;沒錢買米,還能真的挨餓?摘片樹葉,就是枚大麻錢,剛好買一隻熱炊餅;閑來無事,悶得發慌,就到街市上去搗個小亂。看到那騎馬的公子,氣宇軒昂,不可一世,她便興一陣風,將人家的帽子,吹落進一汪汙水裏;看到那坐轎的青天大老爺,鳴鑼開道,威風凜凜,便招來隻小蜜蜂,飛進轎簾,在人家光燦燦的印堂上,叮一個大包;看到那行路過街的老婆婆,一看就來氣,個個都像王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讓人家跌一個跟頭;看到那乞兒餓得可憐,就讓對麵五芳齋裏一隻煮熟的肥燒雞,橫空而過,“飛”進他的破碗中。乞兒驚呼,老板怪叫,她卻一臉天真、歡天喜地的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