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秋風起(3)(2 / 2)

秋風起,山蛇肥,

穀入倉,草蟲悲,

北雁迢迢往複歸,

雞黍臘酒祭阿誰?

一時間,山野蕭蕭,天地動容,笛聲越來越淒厲、激越。劫後餘生的人們,不能自已,熱淚奔湧。

誰也沒有注意,粉孩兒是何時從家裏爬出來的,想來是許宣煎熬不過,困倦之極,在剛剛到來的和平中睡著了。笛聲吸引了這孩子,引誘了這孩子,他急切地、陶醉地爬出了院子,來到剛剛酣戰過後的戰場。當人們看到他的時候,他快樂地、迷狂地探著小脖子,身體在草地上扭動、舞蹈,紅紅的小舌頭一探、一探,像極了另一種生命和生靈。

人們目瞪口呆。

娘子聽到了自己身體中天崩地裂坍塌的巨響。

最先染上那怪病的是吹笛子的少年。

遍地都是蛇的屍體,來不及掩埋,在曠野中靜靜風幹或是腐爛。瘋狂的少年日日遊蕩在蛇屍遍布的曠野,快樂地、泣血般地吹著他的短笛。困了就躺在屍首中間睡覺,餓了就吃腐臭的蛇肉。有一天人們在曠野中發現了少年的屍體,渾身青紫、到處是潰爛的傷口:怪病就這樣降臨了。

起初,隻有一兩個人倒下,漸漸地,多起來,它如風一樣蔓延,四處散播著它的戾氣。碧桃村、前山後郭、方圓幾百裏的田莊村舍,包括水旱碼頭壽安城,無一幸免。這病初起時,隻是發熱、咳嗽、口角流血,七天後患者高熱昏迷,前胸開始潰爛,然後向全身蔓延。體壯的能挨過十日,年老或體弱的,連七天也熬不過。

方圓幾百裏,包括水旱碼頭壽安城,一片恐慌。鄉野郎中,城內名醫,人人束手無策。清熱解毒的良方、家傳秘方,內服的湯藥草藥或是外用的丸散膏丹,針灸放血,全都敗下陣來。胡家的“同春丹”也不靈驗了,許家的“回春散”也失了效。城裏城外,多少家藥鋪,存藥全部告罄。恐慌的人們,除了燒香拜佛,祈天保佑,別無他法。方圓幾百裏,大廟小廟、大小道觀、山神土地,一時間,香火旺盛得不得了。

碧桃村村口,有一棵黃槐,已不知有幾百幾千歲,根深葉茂,是一棵神樹。現在神樹上係了無數根辟邪的紅布條,人們都在神樹下燒香。忽然有一天,有人開始剝樹皮,說這神樹樹皮煮水喝能抵禦怪病。一夜之間,樹皮竟被四村八莊趕來的人剝光了。赤條條的神樹像一副慘白猙獰的骨架立在村口,讓人感到無限的恐怖,可怪病仍然肆虐著,神樹根本阻擋不住。

碧桃村接二連三倒下的,俱是青壯年。胡爹最偏憐的幼子金郎也染上了這瘟病。到第三天頭上,胡爹跑上山來見娘子了,胡爹一進門,撲通一聲長跪不起,胡爹說道:

“許家娘子,許家娘子,求求你救救我家金郎!”

這話,讓娘子心驚肉跳,她看見了一個萬丈深淵:她明白他這話是大有深意的。可是到此時娘子哪裏有回天之力能撲滅這大災大疫?娘子臉白了,說道:

“胡爹啊,您這話從何說起?我不明白。若我有回天術,或是有特效秘方,我能眼睜睜見死不救不成?”

胡爹直勾勾望著娘子,不說話,忽然咚咚咚以頭碰地磕了三個響頭,隨後,把臉埋在地麵上哀求:

“許家娘子,求你救救金郎!”

“不是我不救,是我……救不了!”娘子悲傷地回答。

“你能救!”

“我非仙非道一介肉身,如何能普救眾生?”

“你能救!”胡爹言之鑿鑿。

娘子愕然。

“此話怎講?”

“你有‘回春散’。”

“回春散不靈驗呀!”

“那是因為它缺一味藥引。”

“什麼藥引?”

“實不相瞞,許家娘子,老朽做了一夢,夢見觀世音菩薩告訴了老朽這秘方,菩薩說,若解此症,隻需在‘回春散’中加一味藥引,這藥引,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全在娘子身上了。”

“是什麼?”

“血,”胡爹回答,“就是許家娘子的血。”

“為什麼非是我的血?”娘子此時反倒鎮靜下來。

“我哪裏知道天機?菩薩隻說,非許家娘子血不能解大疫,言罷即去。許家娘子冰雪聰明,想來能猜中其中奧秘?”

胡爹豁出去了。大難臨頭,唯有一搏。整個碧桃村,整個前山後郭,加上整個壽安城,隻有胡爹有這過人的洞察力,有這臨危不亂的心誌和膽識。“回春散”是端倪,而那聞笛起舞的粉孩兒則是鐵證。他是在用絕大的心智來和娘子較量了。他想著“以毒攻毒”這句老話,總覺得那是最後的希望,唯一的生機。也許觀世音菩薩真的降臨在他的夢中,給他指點了迷津;也許是子虛烏有,但是不管怎樣,他來和娘子攤牌了。

血從她身子裏流空了,娘子麵色如紙。